风之画员 第67章 第 67 章

“你怎麼先回來了？”看到青兒風塵僕僕地回了小院，身後半天也沒出現徐潤的影子，知悉些許情形的末年露出了不信任的眼光。

“他這會兒比你們要安全的多。”青兒不加解釋地說。

彩英在一邊瞎忙著，竪起耳朵，卻假裝沒那麼在意。“既然你都那麼說了......謝謝。”

“不客氣。”青兒的態度似乎溫和了一些，“有甚麼話你就直接說出來，我不相信它能殺死人。”她走過彩英身邊，有些莫名其妙地告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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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城某處別苑，新砌的瓦牆還不是那麼結實，異常蒼翠的松柏如同正襟佇立的衛士，將匿名主人的小天地圍得甚是幽靜。

御林衛散著寒光的刀鋒此刻都隨著他們緊繃的指關節悄無聲息地藏匿在了屋檐底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守口如瓶，在今天以後，沒有人會記得這一天見到了誰，發生了甚麼。

徐潤獨自跪坐在堂室正中，鎮起畫紙，磨起墨，上好的硯台，連指腹都能體會到底上細膩的紋理。‘他’讓自己凝住一口氣，企圖讓心平靜下來。

何所謂“畫”？思念也。

那又是誰碾碎了甚麼，才令得思念能有如此芬芳－均勻地糅合進空氣裡的墨香，仿佛是滲透了春花秋月過後的滿地塵埃，被心頭殘喘的火焰灼成了更細密的灰燼，懸浮，駐留出一片朦朧，如幽靜夜裡那片遮蔽明月的雲霞，欲蓋彌彰，讓相思的皎潔幻化出一種深邃，投射進戀人的眼底，蕩漾起了粼粼的秋波。

畫之所以能抓住人，免不了還是拜這令人欲拒還迎的味道所賜，文人的痴，說到底，只是不停揣測著思念之形。

哎，終究是放不下的。

“蕙園先生......蕙園先生。”

想出了神的徐潤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著面前不知甚麼時候多了位衣著清麗的陌生女子，都不敢打量對方的面容，忙不迭地致欠，行禮。

“都怪我行色匆匆，勞煩先生久等了，御林衛貿然把您‘請’來，必然驚擾了先生，這廂還請您多擔待。”

“不要緊。”徐潤並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她若尊貴到要主上卿點的御林衛護行，又怎麼可以出現在這裡，但‘他’沒想過問，“既然時間倉促，這就開始吧，”

女子點頭，看神情似乎有些意外。“先生是要我站著，還是......”

“隨意。”徐潤冷冷地打量著那女子，答得很是不上心。

女子點頭，稍有些失望。“先生是畫心之人，要您做這無奈之畫，多半是委屈您了。”

徐潤凝目，知曉那女子並沒有指責之意，明白是自己的態度影響了對方，有些抱歉，“人的心不是我畫出來的，是您看出來的。我永遠也不可能看透它的，所以，繼續和我說話，讓我試著聽懂您，我會記下我看到的一切，這就是我所能做的。真的很抱歉，我不似您想象中的那樣。”他真誠的眼神帶著誰都能讀出來的惆悵。提筆沾墨，淡淡地一笑。

“不，先生正如我所想的一樣。”

“......是嗎？......”

“人憑著一雙眼就能看到他人，卻要借面鏡子才能看見自己，比起讀人，要讀懂自己才更不容易吧。”

徐潤很喜歡這女子說話的聲音，溫婉卻堅定。‘他’點一點頭，“這說法很有意思。”抬頭又審視一眼，再埋頭對著畫卷。

“仰慕蕙園先生的畫藝已久，也僥倖能在宮中窺得先生的幾幅畫作，雖是對丹青僅有一知半解之人，既然先生許我開口，那就恕我冒昧了。”

“請說。”

“先生的眼裡看到的是誰，為何你筆下的女子只生得一般模樣？”

徐潤挑起筆尖，不解地望著面前女子，“您說甚麼？”

“喜也好，悲也罷，您畫中的主角為何看著像是同一個女人，滿堂達官也好，滿目佳麗也罷，您的眼裡似乎只看得到那一張面孔？您到底是為同一個女子畫了全部畫作，還是只是把它們都畫成了那個女人？”

徐潤自然想到了對方指的甚麼，雖然沒想過還會有素微末面的人也看出了畫中端倪：“有甚麼不同嗎？”

“前者說明伊人近在咫尺，後者她或許遠在天邊；前者是為了記得，後者是因為懷念；前者由雙目開始，後者由衷而感......不管哪一個，都證明您認得畫中的那位女子。”

“是－”徐潤接著畫像。

“那麼，她可是您的戀人？”對方小心翼翼地追問。

“是的......”徐潤沒甚麼好隱瞞的，“......她是我的妻子，現在。”

對方恍然大悟，卻好像這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不過......“她是......”

徐潤等待著，喉嚨有些發乾。

“藝人對嗎？！”

徐潤很高興對方盡力不用那些讓‘他’感覺冒犯的詞，“是的，”‘他’抬頭看這對方的眼睛，寬容地笑著，卻用堅決地口吻捍衛起‘他’的妻子，“在我眼裡，她永遠是世上最美麗的人，有著最溫柔的心，還有最動人的琴聲。”

“真讓人羡慕呢，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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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說來，我倆早就打過照面了，真抱歉，眼下我恐怕沒法想起來了。說實在的，我連這幾天的事情都記得稀裡糊塗的。”尹善胤抱著手臂，有些虛弱地走在陌生的花園裡，風很冷，但比起躺在閉塞的屋子裡被那些似真亦幻的聲音和景象困擾，她寧願能感覺到自己的顫抖。

“不要緊，只要你明天見到我這張臉能叫出名字，那就是我的榮幸了。”愛新覺羅.永琌背手走在一旁，察覺到善胤那些細微的動作，把自己的披風取下來給她披上。

尹善胤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尷尬地笑了一下，“多謝了......”如果有得選擇，她並不想接受，可對方的身上有種奇怪的力量在默默地對她施壓，也許只是自己還不習慣“被搭救”的事實罷了，她呵了一口氣，看著四周冷灰色景物，想象著它們原本的色彩。

“你瘋了嗎？善胤是個甚麼脾氣的孩子你還不知道嗎？”

“就是知道才不能看著父親您再這麼縱容她為所欲為，再說了，我們兩家原本就要結姻親的，本來以為沒戲了，好不容易來了個頂替的世子爺，難道算不上是老天給的緣分嗎？”

尹家父子在庭院深處的寂靜中起了爭執。

“姻緣不是你我說了算的。更別提，你只是考慮了和愛新覺羅氏的結親能讓你得到多少好處。”

“是啊。還有對於父親您，對於善胤，都是再好不過的機遇。父親大人，您就做出點父親的樣子吧，哪怕就這一回。放任這孩子再這麼下去，過多久還不是一樣，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廝混在一起，難不成您以後還真能許她委身嫁給個家徒四壁的下等人？她給我們家添的亂還不夠多嗎？”

看著咄咄逼人的長子，尹父近乎啞口無言。“她才從鬼門關裡走回來，等她有力氣了，你再去煩她，可以吧。”

“好吧，反正我也只是跟您商量一下，又沒說今天就要把這婚事辦了。”

尹父心煩地四處搜索著女兒的影子，“......他，他是怎麼成了王爺家的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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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城某處別苑］

“如果心在，為甚麼只留下一個影子？”徐潤描繪出了那女子的輪廓，卻不確定該把自己看到的都放到畫紙上。

“如果可以，我想把影子也一起帶走，反正，只要走得夠遠了，它遲早都會消失的。不是嗎？”

徐潤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眼裡的憂傷是那麼耐人尋味。“我從沒這麼問過別人，不過，我該把你的不捨記下來嗎？”

那女子笑了。“對不起，我說太得多了。”

“沒有。”

“謝謝您。我也說不清楚為甚麼看到您就感覺......您能明白一樣......”

“也許吧。”徐潤想到了自己，不論說得多堂皇，如果當初‘他’也能甘心地把影子都一並帶走，或許此時有的只是獨對寒窗時候的一聲感嘆，還會有三十年也許四十年或者五十年的時間去遐想‘他’－“畫工郎”的“貞香”此時過得好不好－睡了嗎－累了嗎－也許早已經是哪個男人的妻子，某個孩子的母親－也許正在縫補衣裳，洗曬被衫......想到這裡，‘他’幾乎發出了一聲明顯的嘆息，不曉得自己為甚麼又想到那討厭的畫面。‘他’不會快樂的。就算‘他’多努力地說服自己。

－如果時間能倒回，我想必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哎。我為甚麼跟你說了那樣的話啊。彩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