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祖二十八年,壬申九月二十二,当时的王世子李愃的次子李祘在昌庆宫景春殿呱呱坠地,这个躺在襁褓中,尚未睁开眼睛的小生命,似有预兆般挣扎了起来,把粉嫩的小手努力地伸向此刻正欣喜地拥抱着他的年轻的父亲。
但他不会晓得,纵使不睁开眼睛,自己能安全地睡父亲怀抱里的日子也在飞快地倒数。
等他睁开了眼睛,开始傻傻地笑着,也懂得无礼地哭喊了,等他学会了开口,走出了第一步,等他学会了写字,等他第一次跨上马背,学着大人的样子张起弓,他的父亲李愃也如同此刻他正眯起眼睛想要瞄准的箭靶一样,终将成为了一场权臣党派之争的牺牲品,只是,不一样的,他小小的手还拉不出满弓,箭枝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怎么也够不着目标,但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臣们的手腕,有的是制人死命的力量。
此刻,才满十八岁的王世子也不会晓得,纵使再珍惜,他陪伴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小儿子的时间也怎么都凑不到十年了。奉皇命代理政务的他,若压制不了金氏外戚的老论派和以岳父领议政洪凤汉为首的少论派之间的党争,终将于英祖三十八年壬午闰五月十五被贬为庶人,并在六天后被活活饿死在通明殿的米柜中。
这个孩子的出生,仿佛就是为了见证一场不见血腥的权利的杀戮。
可是,哪家的孩子不是这样的呢?
权.利。
为什么孔夫子不把它当作是教书育人的第一课?
因为,只有王侯将相的贵族出身才配学得这样的智慧。有教无类的夫子也累得教人“权"."利”这两个字。
但踩在朝鲜最有权势的几大家族肩膀上成长的孩子们,注定要伸长胳膊往更高的地方抓,就算在疼也要把家族的的期望扛起来,把眼泪吞下去。
只是,不是任何人都能如李祘一样,终能站到万万人之上......
李祘出生那一天,庆州私学的学堂里跪着的学子们可是依旧摇头晃脑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一天,要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恐怕是做不到的,对于学堂里新来的那个学生,夫子只字不提,一班小男孩却在探头探脑地连书本都顾不上看了。
“泯浩,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敢不敢走近那个新来的家伙啊。”
新来的家伙也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躲在竹帘后边听课,莫非他爹的官位还能大过我爹的正三品副提学?!
张泯浩笑了笑,答到:“呵。这有什么难的?!看着。”他随手拿了同伴的毛笔一丢,投到了帘子后面去。张泯浩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喂,能帮我捡捡吗?”张泯浩跪在竹帘外。
过了没多久,一只手从竹帘里伸出来,把毛笔递给他。
张泯浩接过,道一声,“谢谢”,然后回头看看同伴们,得意地一笑,一下子把竹帘掀了起来。
同伴们却一下子都没了声响,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不敢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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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船上。
徐润和曹克辰先是欣赏着后者由清国,朝鲜乃至倭国收集而来名家的画作,接着就开始把酒言欢,畅谈起了自己见过的画事,一聊到了画画,徐润就变得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放健谈,任谁也拉不回来,醉醺醺地跟曹克辰争论起了倭国版画的创作,因为一样是“他”喜欢的俗画题材。
贞香和末年对着这两个猛灌自己的酒鬼,委实插不上话,贞香不想扫他们的兴,可是她很担心徐润,她去拉“他”,可“他”好像成心买醉似的,以前不论再怎么不开心,“他”醉时仍留三分醒,可现在......“他”是真的开心吗?!
“画工......”贞香拉一拉徐润的袖子,耐着性子等对方回过神来,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甩甩脑袋努力站定了,愣一下,定睛一看,再突然傻笑起来,回她一句:“......贞香啊。”
船身一震,徐润失去平衡左右跳脚,还好贞香拉住了“他”,“他”往前一冲,凑到了贞香面前。
贞香在一刹那屏住了呼吸,但徐润的呼吸擦过她的嘴唇。“小心。”贞香看“他”的眼睛,感觉那一刻“他”是清醒的。可他只是痴痴地退后了,眼睛还看着她,无声地笑。仰头,又灌起了酒,却好像已经找不到嘴的位置了,澄清如水的透明酒液沿着嘴角的弧度流到下巴顺到了脖子,沾湿了衣襟,一路往下淌,“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疑惑地摇着酒盅,怎么空了。
“画工少爷。”末年见徐润都不理会贞香,俨然成了一个酒鬼,帮忙喊着,还是没人理她,她气得直跺脚。
“你吵什么啊?!”曹克辰懒懒地说,走过来从后边搂着徐润的脖子,“喂,兄弟,我敬你。”他勾着徐润往后仰,往“他”喉咙里猛灌酒,徐润突然呛到了,咳嗽到直弓起腰跪倒在地。
“画工。”贞香扑上去,焦急地帮徐润拍着背,有些怨恨地看了一眼曹克辰,一边又拿手绢擦着徐润下巴,衣襟上的酒滋。
徐润呛得脸都涨红了,咳到有些想呕,捂着嘴巴,酒水倒灌出来,难受得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
“呵呵呵,你......根本没--醉。”曹克辰傻笑地过来拍着徐润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徐润拍到地上。
“好了!您自己一个人慢慢喝吧。”贞香生气地推了曹克辰,后者楞了一会儿又耸着肩傻笑起来。“这位小哥,你去劝劝你家主子吧。”贞香对那汉人少年说,少年竖起耳朵,可是脸上露出了尴尬,根本没听懂。
“小姐.......彩英,我们别管那酒鬼了,我帮你把画工扶回房里去吧。”末年嫌恶地逼过曹克辰走到贞香身边。
贞香点点头,“画工,画工......扶你回去休息了。”她等待着徐润的回答,依旧帮徐润顺着背,过一会儿,徐润才有反应,胡乱地点了点头,“来,慢慢站起来。我跟你说过的,和着海浪的声音。”贞香有些心疼,像哄孩子一样的耐心地对徐润说话。徐润也像小孩一样,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不断地点头。“搭着我的手,搭着我的手。”贞香好像在对一个正做梦的人讲话,不同的是,“他”能听懂,身体慢慢地依附着贞香,末年想帮着搀着“他”,徐润不适应地哼哼着,闹起脾气。
末年困惑地,也只得缩回手。
“没关系。我扶得了‘他’。你想办法劝住曹先生吧。”
“......贞......贞香......对......对不起。”徐润脚步晃荡地跟着贞香走。
“没事的,你没事就好。”
说听不懂也就算了,总该能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少过来搭把手,可那汉人少年却只楞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连搭把手的事都不肯做。
贞香半架着徐润,并不轻松,但毕竟对方也是女孩,比起已经很清瘦的吉贤,都还要轻上许多。
末年想到了徐润还需要什么,使劲地跟那少年比划,一边还比着嘴型,“热水,热水,热-水。你明白吗?他喝-醉-了。”
少年看她,轻轻笑了,不答,只是看看曹克辰。
“怎么上了这么艘船?!”末年抱着脑袋,叹气着。
“听到了那就送去吧。”曹克辰吩咐道。
少年一躬身,“是。”一下又成了大活人了,跟末年又一躬身,退下。
“你就来得那么不情愿啊?早知道把你丢给闵诚焕他们了。”曹克辰边拍着脑门边走过来,眼睛红红的,到像是没睡好的样子,那身醉意已经消失了大半。
“你......怎么回事?!把画工少爷都带成酒鬼了!”
曹克辰的脸突然冲末年凑过去,把后者吓得忙退后,惊慌道:“你做什么?!”
“你慌什么呀?我就想让你看看我到底醉了没。”曹克辰呵一口气,酒味居然没她想像得重。
“诶?!”末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既然没醉,那就去帮小......彩英照顾下醉了的画工少爷嘛!”末年推着曹克辰,后者感觉不舒服地躲开了。“你们都是男的,比较方便嘛。”
“哦~我说你这丫头,真是既没大没小,又搞不清楚状况!你有那么爱当灯笼去照着人家吗?!我都没醉,你说他能醉到哪里去啊?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或许是末年的年纪还没大到能理解像曹克辰这般阅历的人所暗示的事情。
“好了,等下你自己听了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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