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莎是战死的。每个人都对丹妮斯这样说。
来送信的使者、悲切地重复这一噩耗的阿朵尼斯、将怀念付诸油画的格雷戈......每个人都这样说。
她突然意识到丹妮斯对尔莎在打什么仗一无所知,并不在东域,不在格雷戈手下,她们相距较远,尔莎参与的斗争应该与敌国科瑞斯特尔无甚关系。
她在纸上写下“科瑞斯特尔”。不该如此断言,万一是科瑞斯特尔打算围魏救赵,绕路袭击别的地方,分散歌德兰德兵力呢?并不能直接将其排除。
又或许是平民起义?尽管歌德兰德富得流油,也不是没有底层人造反的可能。国王因为不想宣传而将战役瞒下了吗?尔莎死后这场战争胜利了吗?她在纸上写下“起义”。
芙立夏的母亲,姬玛-诺博公爵,是现任国王的堂妹,她在其中是什么身份?起到什么作用?她出于什么目的、用什么方法将尔莎害死,又伪装成战死的呢?她写下“姬玛”。
芙立夏对此表现得很愧疚,是因为她本质善良?或是姬玛公爵本人觉得愧疚,芙立夏是被母亲影响?确有这种可能,但不高。
假设姬玛害死尔莎,又因此愧疚,那大概率是由她指挥战役,因能力不足而害尔莎陷入险境,最终牺牲——逻辑是通的,但有个根本性的问题:国王陛下通常不会给姊妹兵权,她连亲生女儿都防,何况堂妹。
她写下关于国王的猜想,不得不说,有关王室的内容都是传言耳闻,说不定没一句是准的。她在“通常不会”下重重画了条横线,又写下“什么战役”几个字,画了个圆将其圈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直接将芙立夏摁到墙角,刑讯逼供,但读心术绝对绝对不能泄露,不然这条蒙受神恩的小命就得再次玩完。她只能旁敲侧击地调查,或许得利用芙立夏接近姬玛公爵,甚至安琪洛国王。
她爱尔莎,但这份爱跟她对其她女性的爱没什么不同,她不可能为所有枉死的女性断案鸣冤。可尔莎是丹妮斯的母亲——丹妮斯,唯一一个在她心中占有特殊位置的人——谋杀丹妮斯的家伙,多半是要通过伤害丹妮斯来攻击尔莎,不然一个十岁的小孩有什么必死的缘由?若尔莎也是死于非命,杀害她的人跟当年杀害丹妮斯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或从属同一势力。
她写下“尔莎 = 丹妮斯”。
利达在偷偷观察丹妮斯。【“看来她果然对文学课没兴趣啊......在画什么?这些图案好像有规律?是文字吗?”】
丹妮斯警惕地抬眼,对上利达目光。
“丹妮斯,你在画什么啊?这些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像象形文字。”利达坦率地直接问了出来。
应该说不愧是选了文学、历史两门课的人么,直觉很敏锐。丹妮斯轻飘飘地否认:“乱涂乱画罢了。”
聪明的利达没有多做纠缠,“马上就下课了。或者您直接走出去,老师不会拦您的。”
丹妮斯摇摇头,出去也没什么事要做。拉嘉早睡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娥妮居然危襟正坐,奋笔疾书,纸上的字虽丑得难以形容,但不难看出她全程都有认真听。
娥妮喜欢文学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丹妮斯正想着,娥妮看她不走神了,便将笔记推过来,“少妵,这节课的笔记,有看不懂的问我。”娥妮悄声说,“我不懂哪部分是重点,就尽量都记下来了。”
丹妮斯想起劝她们上学时,用的“我怕自己一个人学不下去”做借口。
娥妮是真的拿那句话当回事啊!丹妮斯看着乱七八糟的笔记,觉得这是无与伦比的珍宝。
“谢谢你,娥妮。”丹妮斯对娥妮耳语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客气,少妵,这是我应该做的。”娥妮总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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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没睡好,上午又精神紧绷,下午按时间表上课时,丹妮斯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上完大半节课了。
娥妮将笔记奉上,丹妮斯粗略看过,这节讲的是诺博王室如何在灾祸纪元后期带领民众建立歌德兰德王国的,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话。
下节是政治课,报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说是专为在平民学校念书的贵族少妵设立。间或有一两个豪门管家的孩子,想要子承母业的,也需学些相关知识。全班学生将将十人,还有好几个逃课的,不过......
丹妮斯看向芙立夏身后坐着的一排侍从——这家伙一个人的侍从就够把逃课者的空位补齐了。
芙立夏看到丹妮斯进教室,又升起了逃跑之意,估计自己都认为这样做太丢脸了,稍稍抬起的身子重新坐下,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
丹妮斯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喂!”芙立夏习惯性地想开言呵斥,又拎不清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丹妮斯,顿了半天才继续说:“那么多空位,坐我旁边干嘛?”
“您不是说要收我做小妹吗,芙立夏大姐。”丹妮斯笑眯眯地说,“我当然要跟您坐一块儿了。”
芙立夏五官都扭曲了,却想不到反驳的方法。
“我跟姑母刚搬到王城,对什么都不熟悉,幸好有您愿意跟我做朋友。”丹妮斯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关系定了性,“周末我家举办舞会,您是下午到还是傍晚到?”
“呃,傍晚。”芙立夏完全没意识到问题里的陷阱。
“很好,我们都会恭候您的到来。”
没容芙立夏反应,老师开始上课了。
这节讲领地的管理。授课老师是位耄耋老人,据说曾经是经验丰富的管家,送走了三代侯爵才退休。
威塔勒蒂家没有封地,豪克家的封地暂时轮不着丹妮斯去管,但她依然听得无比认真。整节课在老师苍老而缓慢的语音,以及芙立夏无法冷静的心声中结束。
“跟您上课真是开心,芙立夏大姐。”送别老师,丹妮斯终于再次跟芙立夏说话,“您除了剑术和政治还上什么课?军事?弓术?神学?”
“什......”
“我猜的。您看起来强壮善战,弓术和军事感觉很适合您,至于神学,王室成员都很虔诚,不是吗?”丹妮斯当然是读心读出来的。
“呃,是。”芙立夏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有四门课在一起上。”丹妮斯单手放在胸口,诚恳地保证:“咱们一定会相处愉快的。”
......
回家路上,娥妮终于没有忍住,“少妵,您干嘛去讨好那样的家伙?”
“虽说她是公爵女儿,但陛下一直很忌惮自家姊妹,跟她亲近说不定反倒会惹麻烦。”拉嘉不爱学习,却在社交方面有着无比出色的能力,仅仅一天,她就能从学生甚至老师嘴里套出这些信息。
丹妮斯突然勒马停下。一左一右两个侍从疑惑地看着她。
“相比于我怎么想......你们还打算继续将我的举动汇报给谁吗?”她冷冷地说。
这不是问题,是警告。
“当然不会啦!我已经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大嘴巴。”拉嘉立刻反应过来。
“放心吧,少妵,在这世上,我只忠于您一位。”娥妮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
娥妮说这句话时是真心的。丹妮斯眼神复杂地回望娥妮。倘若尔莎的女儿想达成目标,必须以身涉险,你是会以这个女儿的目标为先呢?还是以保全尔莎的血脉为先呢?
“娥妮,你知道我爱你。”丹妮斯策马靠近娥妮。
“我也爱您,少妵。”娥妮坚定地说。
“我知道。”丹妮斯凑得更近了些,她们的模样映照在彼此瞳仁,“但那不够,娥妮斯特。”她唯有真的生气时才会称呼娥妮全名。
“我还要你信任我。”
娥妮微张着嘴,难发一言。【“至少少妵终于有些少妵的样子了。”】娥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