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煌沧浪记 第61章 殊途3

高仓巍的信在薛赋惜被劫持两天后的傍晚到达苏一心手中，此时的北漠队伍在距离北漠都城至多不过一日脚程的一处驿站中休整，焱雀风一般的窜上驿站三楼，找到北漠世子时，他正一脸凝重的与长公主和鲁莫议事，那都见她到来，并不意外，把她和跟在她身后的柳珘，苏一心一同迎进房内，焱雀急道：“世子……”

那都打断她道：“郡主，沙匪逮住了我们的探子，放话要换人，并且把交换人质的地点，定在了距这里二十里开外的一座空城，他们还说…”

话说到此，那都迟疑不决，焱雀急道：“他们还说什么？”

长公主站起身来，对焱雀道：“他们要你们领着阿吉俪去换人，不允许任何北漠人跟着，如果发现一个北漠人，就斩太子师的一根手指”。

焱雀咬牙冲鲁莫道：“统领，事关太子师安危，还请统领把那个女奴交给我”。

鲁莫本还在和长公主讨论暗中围剿沙匪，营救太子师的可能性，但事态紧急，沙匪的传话残酷坚决，鲁莫没有拒绝焱雀的理由，虽说这个女奴和大王子之间的纠葛还没有查清，但他也不敢拿大煌重臣的性命作赌，只得命人把阿吉俪提来，受了刑还被铐着手铐脚镣的阿吉俪被安置在驿站的马车上，焱雀和苏一心一人一骑，柳珘预备赶车，却很好奇是什么女人值得沙匪不惜挟持太子师来换取她的性命，跃上马车时，他掀开了车帘，只一眼，便呆立当场。

苏一心和焱雀心道不好，忘记告知他这个女奴的事了，只见柳珘直愣愣的盯着车内的女奴，口中似在喃喃叫着“阿姐”，焱雀情急之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她不是你阿姐，你阿姐……”

苏一心眼疾手快的捂住焱雀的嘴，柳珘又愣了片刻，才返身在马车上坐下，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三人这才驾车出发，循着那都给的地图前往二十里外的空城。

一路上，柳珘都心神不宁，好几次忘记扬鞭导致马车越走越慢，焱雀憋着火，最终没忍住一鞭子不轻不重的抽在他胳膊上，喝道：“你清醒点，先生还在沙匪手里”。

柳珘吃痛，但定了定神，马车终于正常行进，一路颠簸直至夜里亥时，点着火把的一行人进入了黑暗的空城，走在空城的长街上，这座城是北漠三十六部其中一部因城中水源枯竭而迁徙后留下的旧址，沙漠中还残存不少像这样的空城，偶有商队或旅人途径，也会短暂停留，此刻空城寂静如死城，火把只能照亮面前方寸之地，苏一心当即想要放出蜜儿查探一番，黑暗中却浮现无数鬼魅般的人影，三人勒马停在原地，长街中央燃起熊熊烈火，沙匪首领站在火堆前，身旁是白面少年江泠和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堵着布团的薛赋惜。

苏一心和焱雀下马，柳珘掀开车帘，轻手轻脚的给车里的女奴阿吉俪解开了手铐脚镣，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把她抱下马车，阿吉俪缩着身子，对他十分抗拒，柳珘轻声道：“你知道你在曙城还有一个姐妹吗？你们长得真像，我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她蒙冤受辱，就在我眼前慨然赴死，你们是亲姐妹，为了她我也不会伤害你，你父亲就在外面，我们的人在他手里，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抱你过去”。

阿吉俪看着他，眼中的防备消散，虽犹豫但也还是向他伸出了手，柳珘轻轻的把她抱下车，阿吉俪贴着他的胸膛，焱雀打头往前走，黑暗中的人影迅速围合，阻绝了他们的后路，就在距离长街中央的火堆几丈远时，沙匪首领扬声道：“停下，小姑娘，你把我女儿抱过来，那两个小子，就站在那儿别动”。

苏一心想说什么，焱雀拦住他，不由分说的从柳珘手里接过阿吉俪，低声道：“他们只是要这个女奴，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轻举妄动”，说罢抱起阿吉俪就往前走，一直走到火堆前两米开外，沙匪首领伸手等着从她手上接过自己的女儿，焱雀却停步，目光聚在薛赋惜脸上，不，他此时应是薛衍墨，焱雀道：“给他松绑”。

沙匪首领“呵呵”一笑，伸出去的手背回身后，道：“小姑娘，你跟我谈条件？”

焱雀道：“你要人，我规规矩矩的给你带来了，她身上的伤也不是我造成的，我们无冤无仇，公平交易，你给太子师松绑，我把女儿还给你，我们马上就走，从此再不相见”。

沙匪首领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道：“我们无冤无仇？”，还没等焱雀有所反应，沙匪首领就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得火红的柴杆一下子杵在薛衍墨背后，皮肉被烫得翻卷，薛衍墨发出难以压抑的痛呼，焱雀大惊，痛心道：“别伤他，我把女儿给你”。

沙匪首领身后闪出一个老妇人，从焱雀手里接过阿吉俪，焱雀想要去扶背痛得半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薛衍墨，江泠却挡在薛衍墨前面，阴恻恻的道：“这就想走啊？”

焱雀盯着他，佩剑在手却不敢妄动，沙匪首领却道：“小姑娘，我知道太子师是你的心上人，我有事问你，你若好好答了，我便放过他，你若不好好答，这堆柴火一共七十八根，我每一根都会像刚才那样招呼在他身上，听懂了吗？”

焱雀咬牙道：“你问”。

沙匪首领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古铜色的匕鞘映着烈火泛出晦暗的亮光，俨然是三天前她交在薛赋惜手中的鹤唳，沙匪首领道：“小姑娘，这是不是你的匕首”。

“是”

“谁给你的？”

“我娘亲”

“你娘亲，是不是姓颜？”

“是”

“她如今在何处？”

焱雀瞪大了眼睛，沙匪首领的问话让她惊恐万分，“你找她做什么？”

“嗤啦”一声，又一根柴杆杵在薛衍墨的背上，薛衍墨痛得五官扭曲，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焱雀，艰难的摇了摇头，似在说我没事，沙匪首领面无表情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乖乖的答，这位大人细皮嫩肉，可挨不了几下子”。

“我不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沙匪首领又抽出一根柴杆，一把杵向薛衍墨

“我真的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一根又一根柴杆把薛衍墨烫得几近昏厥，到第五根时，焱雀扔下剑，泪流满面的跪倒在沙匪首领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我真的不知道，多年前我们就失散了，我也找了她很久，求求你了，不要再伤他，他会死的”，几丈开外的柳珘，苏一心被死死摁倒在地上，沙匪首领扔掉手中的柴杆，一脚把焱雀踹开，叹了口气道：“好吧，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那这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位太子师好生厉害，前阵子给我下咒，我解咒可费了不少功夫，这笔债我誓必要他拿命来偿，如今他伤成这样，带着他也是负累，江泠，动手吧”。

江泠伸出手掰住薛衍墨的头，薛衍墨已然痛得没有力气挣扎，焱雀想要扑过去，江泠残酷的道：“你别动，你要是不过来，我给他一个痛快，反正他背上都烫烂了，也活不了多久，你要是过来，我就一点一点的捏碎他的颈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焱雀瘫坐着，手在沙地上五指蜷曲，指节发白，薛衍墨被江泠掰着脑袋，眼睛里已然没有神采，却还是盯着焱雀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似在说“没事”，又似在说“别怕”，江泠见焱雀不动，轻笑了一声，双手用劲一拧而后一松，薛衍墨的脖子发出恐怖的“喀嗒”声，整个人歪着头栽倒在地，露出后背的一片血肉模糊，焱雀吓傻了，薛衍墨的死状狠狠的把她的心绞碎成一堆混着血和泪的碎末，她仿佛坠入黑暗混沌的万丈深渊，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也看不见了，江泠把一壶散着酒香的烈酒从头到脚的淋在薛衍墨的尸身上，沙匪首领重新抽出一支带着火苗的柴杆，扬手一扔，薛衍墨的尸身就开始剧烈燃烧起来，焱雀似已魂不附体，半个时辰过后，薛衍墨已成一具黑炭般的焦尸，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沙匪首领道：“小姑娘，我叫孟驰，昔日炎骑军豹骑的主将，叛王之乱，你的娘亲杀了我的主上后消失无踪，她本事大，我们追杀了她那么多年，她仍苟活于世，现在我要你把她找出来，你的情郎已经死了，但跟着你来的这两个小兄弟，你总不会罔顾他们的性命吧，我还是很体贴的，你一个小姑娘在北漠行动总有不便，我让你自己选一个跟着你一起，另一个留在这，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的子时，你带颜如故来这里换人，超过一刻钟，我就剁他一只手”。

焱雀仍呆滞的坐在地上，孟驰的话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江泠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眼睛一眨不眨，江泠眼神示意了一下摁住柳珘和苏一心的沙匪，他们把柳珘和苏一心架上前来，江泠道：“选吧”。

焱雀仍旧没有反应，江泠耐心尽失，探金爪捏在苏一心手腕上就要下狠手，柳珘大喝道：“不用她选，我留下，他们走”。

焱雀被他这一声大喝似是喊回了心神，踉踉跄跄的拾剑从地上站起，孟驰道：“就这么办，你们走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一架马车晃晃悠悠的驶进驿站，驾车的苏一心停好车后就钻进车内，马车悄无声息，一夜未合眼的北漠长公主，世子和侍卫统领急忙下楼，长公主掀开车帘时，焱雀目光呆滞的全身蜷曲着被苏一心抱在怀里，二人似是经历过了一番难以言喻的痛苦，那都着急想出声询问，却被长公主拦住，长公主轻轻的放下车帘将二人遮住，与此同时，仍在沙漠中疾驰的高仓巍心内一阵莫名的绞痛，他攥紧缰绳，望着沙漠与天际交汇处那浮在云端的灿烂朝霞，心里祈祷着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