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元本来没想卖烤玉米。
托她干活勤快的福,挖出来的红薯还剩下不少,在仓房里堆成了小山,连同买回来的糯米一起,完全没有另外开展业务的需要。
——然而那个红薯地主人又找上了她。
分别那天,红薯地主人泪眼汪汪握着她的手,直呼从来没见过力气如此之大、干活如此麻利之人,若不是沈三元志不在此,他一定要把她留下,他出钱,她出力,两人一起把农场做大做强!
是的,作为一个穷得只剩下钱的富二代,项前进在大学毕业后就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热爱的农业中去,买地、圈地,创办了自己的农场——虽然对外他一直坚称这是农业基地。
项前进找上沈三元的原因很简单:农场的玉米收获了,他希望沈三元可以成为这些玉米的买家。
自从吃过一次沈三元用坷垃窑烤出来的红薯后,项前进顿时惊为天人。他坚信“好马配好鞍”,他的红薯、玉米毋庸置疑是好鞍,而沈三元就是能把这块鞍发挥最大用处的好马!——听起来像骂人,沈三元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原本没想答应,但在看过玉米的品质,又在项前进承诺打折低价出售后,愉快地同意了。
为此,沈三元又去找打铁匠打了一口新的铁炉——
还是一个圆形铁皮桶,糊上黄泥,放上木炭,再在沿口架一个铁架子,新鲜的嫩玉米剥去外衣,只留一层碧绿绿的玉米叶,用铁钩钩了,挂在铁架子上,烧着炭火慢悠悠烘烤着。
项前进农场出品的玉米如他所说的那样品质极好,粒大饱满,汁水丰富,生吃鲜嫩清甜,烤过之后更是肉丰味淳、满嘴留香。
沈三元又做了一些玉米粑粑,架在铁架子上加热。
这样一来,沈三元的小地摊业务正式扩展到了四个。
她又到废品站要了张硬纸壳做成价格牌,钉在原来的招牌旁边,写上:
烤玉米 6元/个
玉米粑粑 10元/份
(一份为5个)
把泥炉搬上车,沈三元推着她的小推车出摊了。
————
先去附近的老城区,沿着石板路铺就的街巷走一遍,在院门外吆喝着“烤红薯诶——烤年糕——”又或者是“烤玉米嘞——玉米粑粑——”偶尔沈三元也会加些前缀,例如“热乎乎的烤红薯”、“香喷喷的烤玉米”、“清甜的玉米粑粑”啦……
不用等多久,就会有牵着小孙子小孙女的老爷爷老奶奶走到推车前,挑选、问价。
沈三元的价格定得不高,几乎每个来问价的人最后都会买上一两样回去,更有些人左看看右看看拿不定主意,最后左手拎一袋烤年糕,右手拎一份玉米粑粑,左右两边的衣兜里还各揣着一个烤红薯、烤玉米,满载而归。
沈三元推着推车继续走着,目的地是平城八中校门口。前几日她本来想抄近路去写字楼,无意中经过这里,没想到这条路的客流量出乎意料的好。
——虽然只限定在下午五点到下午六点半这个时间段。
一到时间,校门一开,就会有一群穿着同样款式衣服的人从门里挤出来,如同丧尸围城一般,一窝蜂地朝各个摊点涌去。
后来沈三元才知道,这是人间各大学校门口的特定景观。
沈三元来得晚,好的摆摊位置已经没有了,她推着推车,将摊子支在了远一点的地方。
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才有顾客,没想到下课铃声一响,就有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从校门口跑了出来,其中有四五个人更是直直冲着沈三元的小摊跑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扎着两个厚辫子、圆脸红扑扑的女生还在喊着:“烤红薯,烤红薯!烤红薯你真的又来了!”
沈三元摸了摸鼻子,没有对“烤红薯”这个称呼作出反驳。
孙露露很快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杨悦、丁凯和另外两名同学。
丁凯看了眼烘烤着红薯的泥炉,又看了眼孙露露,一脸严肃:“说吧孙大姐,你准备怎么把这些烤红薯带回去?我们一切听您指挥!”
沈三元在旁边看得不明所以,就见孙露露大手一挥:“老板,二十个烤红薯,三十块烤年糕,打包带走!”
随后转身面向丁凯等人,振臂一呼,“各位兄弟姐妹,同学们能不能吃上烤红薯和烤年糕就看咱们的了!”
丁凯和众人:“yes sir!”
沈三元依旧是一头雾水。把二十个烤红薯、三十块烤年糕分别装进纸袋,又在外面套上一个塑料袋打包好,递过去。
孙露露五人兴奋并一脸沉重地接过来,随后拿着烤红薯开始往衣兜里塞、往裤子口袋里塞、往卫衣帽子里塞……——沈三元这才注意到,这五个人都在校服里穿了一件连帽卫衣。
塞来塞去,还是没有完全塞下。他们买的份量实在是太多了。
丁凯率先崩溃:“这可是我兜最多的衣服了!”
杨悦紧锁眉头:“我们为什么不背一个包出来?”
其他人:……
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把烤红薯和烤年糕全都藏进了衣服里,每个人除了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之外,就连肚子都胖了一圈。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全都沉默了:“这样不行吧,一看就有问题。”
“而且还有烤红薯和烤年糕的香味,根本藏不住!”
就在气氛开始僵持之际,一旁的学习委员站了出来,她伸出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我有一个办法!”
————
吴德发是在办公室里闻到那阵熟悉的香味后察觉到不对劲的。
那天下午,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吴德发就闻到了一阵香香甜甜的气味,特别熟悉,经常在晚读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班的教室里。
吴德发吸着鼻子走进办公室,见办公室里的两个女老师各自拿着一个烤红薯正在吃着,疑惑地问了句:“食堂有烤红薯卖了?我怎么没看到。”
女老师正在备课,闻言抬起头回了句:“不是食堂,在校门口买的。”
吴德发纳闷。
吴德发恍然大悟。
——吴德发决定抓班上那群小兔崽子们一个现行。
为此,吴德发甚至制定了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首先,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他率先到保安室和保安吴大爷交换衣服;其次,穿上保安服、戴上口罩帽子后,伪装成保安“吴大爷”等待那群小兔崽子们自投罗网。
一切依计而行,为了逼真,吴德发甚至拿了根拐棍放在旁边,他双手抱臂老神在在坐在门口,保安帽檐下的一双利眼扫视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
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明明只是吃个饭的时间,有不少学生都背着包出了校门,背上的包瘪瘪的,一看就没有装什么东西,而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原本空瘪的包就鼓起了一个弧度,形状看上去不像课本压出来的,倒像是打包盒。
但没有看到自己班上的学生,吴德发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没过多久,就让他等到了想等的人。
为首那个,圆脸、麻花辫,脸上笑呵呵的,是孙露露,意料之中;走在旁边叽叽喳喳那个,是丁凯,吴德发也不意外;再往后面看,小小个子,剪着学生头短发的——纪律委员?!鼻梁上架着副小眼镜,一脸平静的——学习委员??!背着背包,阔步昂扬的——班长???!!!
吴德发的天塌了。
这可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班干部团队,现在居然公然干出了违反校规校纪的事!
远远的,学习委员何一文止住了脚步:“不对劲。”
孙露露问:“咋了?”
何一文托了托眼镜:“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的保安有些不一样。”
班长附和:“好像是。看上去怨气格外大。”
丁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保安和平常有什么区别,随口道:“上班哪有怨气不大的?”
何一文却没有放松警惕:“今天我们不能再贸贸然背着包进去了。”
————
吴德发拄着拐棍,现在他是真的气得有些站不住了。
一恍神,却发现那五个人不见了。
就在吴德发瞪大了眼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他们的时候,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背包的班长就这样慢悠悠走了进来。
吴德发立刻叫住他:“站住!包里装着什么?”
班长一惊,停留在了原地,吴德发大步走上前来,要求他开包查看,班长不情不愿地照做,打开背包一看,里面装着一件卫衣。
吴德发不死心,还动手翻了一下,可惜背包里除了那件卫衣什么也没有。
班长:“包里放衣服也不行吗?”
吴德发沉着脸一言不发,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这时,他诡异地闻到了一阵烤红薯的香气,猛地转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烤红薯正一边吃着一边走进来。
吴德发叫住他:“丁——同学!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可以带零食进学校吗?”
丁凯可怜兮兮的:“对不起,我现在就在门口吃完再进来。”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吴德发也不好再说什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丁凯高高瘦瘦的,一身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漏风,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在吴德发的注视下,丁凯默默把一个烤红薯吃完了。
这时,又见一个人衣服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鬼鬼祟祟正要过去,吴德发立刻走过去:“衣服里塞的什么!”
纪律委员是个腼腆文静的女生,她涨红了脸,从校服底下掏出了一件卫衣。
吴德发:???
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纪律委员走后不久,吴德发竟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烤红薯香味,他猛地一回头,看到了正张大了嘴啃着烤红薯的丁凯。
丁凯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烤红薯太好吃了,没忍住又买了一个,我这就出去外面吃。”
吴德发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有问题,可一切看上去又是那么正常。
就这样,从天亮等到天黑,晚读的上课铃响了,除了盯着丁凯吃完了三个烤红薯外,吴德发一无所获。
和保安吴大爷换回衣服后,吴德发前往教室查堂,果不其然又在班上闻到了那阵熟悉的烤红薯香。
吴德发一下饿得不行,摸着空瘪的肚子,更气了——为了抓这群小兔崽子,他晚饭还没吃呢!
————
事后,孙露露和班长等人围在一起复盘。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保安大爷特别奇怪?”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就像是专门盯着我们抓一样。”纪律委员至今心有余悸。
何一文摸着下巴:“虽然裹得严实看不见脸,但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班长哈哈一笑:“算了算了,总之能把烤红薯带进来就好,差点让咱全班饿肚子。”
孙露露点头:“多亏了何一文,保安大爷比之前还难缠。”
“一个人吸引注意力,其他人成功偷渡。这招啊,叫声东击西!”
一旁的丁凯幽幽来了一句:“什么‘声东击西’,这招应该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