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阁里,江承恩着梅香咏抖了抖手里的稿纸,问:“你那天马行空的脑子就只会写身边人身边事吗?”
梅香咏解释说:“对不起,主子。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可姐姐们一看,就将这角色套在主子你身上了。”
江承恩将稿纸拍在桌上,冷哼了一声:“没想到?‘笑笑姑娘’女扮男装,办了个学院,学院名字叫风之居。你不如就将我户籍信息写上去。还有这女扮男装来风之居求学的小子是你吧,怎么不直接取名叫小旺,而叫‘梅郎’?”
梅香咏怯怯道:“我取名为‘梅郎’只是取了个同音,就是寓意为没有郎,不是男子。而主子这个角色的名字,还有学院的名字,我想了好几个,都觉得没有主子原本的好,所以才投机取巧,只改了一个字。”
突然来的吹捧让江承恩的毛顺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来:“那为何又扯到你我二人要抢男人了?你是不是又瞎想了什么桥段。”
这回的话本开头,江承恩看了,除了取的名字太不合适之外,并没有什么过分之处。
也就是一个小姑娘“梅郎”女扮男装求学,没想到书院的院长也是个女扮男装的。“梅郎”因为不想与别的学生共用一个澡池,便半夜摸黑偷溜到老师用的小澡池,恰好遇上了正在沐浴的“笑笑院长”。
于是互相识破真身的二人,便在学院里开始了师生相助的生活。
已经写好的这些,很规矩,没有乱写。哪怕写澡池子里撞破身份的桥段,也没有一个不适的字眼。
可就这也能扯到他们二人抢男人的事上。江承恩觉得是有的人虽然笔下还未写,但脑子里想了,还与别人说了。
梅香咏这回可是冤枉了。
她也就写了个开头,原本也只打算写的是她主子,也没想将自己加上去。
可才写了几句,就觉得主子身边应该有个她才行。她的存在,是为了用愚笨去衬托主子的完美。
却不料风逸居的姐姐们,脑回路也是不弱的,非说“笑笑”与“梅郎”之间会有感情发展。
她解释说两人都是姑娘,在学院时是师生,念完书后不是姐妹就是主仆,不会发展成别的。
姐姐们不信,说“笑笑”一个人多年,终于有个“梅郎”出现,肯定是真命,必然会相爱。
梅香咏说不可能,“笑笑”的夫君她已经安排好了,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王爷,被家里人丢在书院来受教的。
胥蝶却问“梅郎”是不是也会爱上小王爷。
于是,就有了江承恩后边听到的那些。
听完梅香咏的解释,江承恩的气也没那么大了。他本就是个不在乎别人言论的人,他只是不想这小祖宗脑子里装的全是不正经。
“那里后边打算怎样写?”
梅香咏回答道:“有好些日子都没写了。今日手一痒就直接写了,至于后面怎么回事儿,还没来得及细想。”
江承恩听她如此一说,便未再与她计较,让她先将名字改了,然后想好后边的故事发展,再来说与他听。
待他点头过关之后,才能提笔。
梅香咏乖乖地答应下来,想着今晚挨着胥蝶姐姐睡时,再与她聊聊。胥蝶姐姐跟着主子的时间久,比她了解主子,肯定能给她很好的意见。
不过,梅香咏的算盘却落空了。
晚上,她打算去胥蝶屋里歇下时,被江承恩拦住了,理由是她得独立思考,不能受别人影响。
梅香咏只舒坦了一日,便又睡回了躺椅上。虽然主子的躺椅睡着也不差,可比着那宽软的床来说,还是差了一些。而且,也没有软软的胥蝶可以抱了。
心里有点小失落的梅香咏也没有心思想话本的内容,一夜醒来后,倒是对着江承恩说起了别的事。
“主子,阿旺想找你打听一件事。你能不能先答应阿旺,不生气。”
心里盘算着白云道观那点破事的江承恩,看了她一眼后,懒懒地应下。
梅香咏讨好地上前一边捶腿,一边说:“主子,赎薛姑娘需要多少银子啊。”
江承恩没回答,反问她:“你有多少银子。”
因为娘亲走得早,家中也没有父兄,梅香咏对于银钱的支配权还是有一些的。虽然嫁装不能动,但日常的零散银子,再加上她抄书赚的钱,差不多有五千两左右。
不过她可不敢如实相告,一个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所以她试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江承恩看着那两根小手指,问:“两万?”
梅香咏一听这数额,吓得猛摆头。
“没五万两别想赎人。那薛家姑娘现在可是万花楼的十大名花之一,加上才贴花没多久,正是赚钱的好时光。那日同她一起受教训的那个老姑娘,早已跌出了名花之列,倒是有可能两万能赎。”
原本以为自己还有点小钱的梅香咏蔫了:“阿旺没那么多银子。”
江承恩见她如此,又问:“若你有两万两银子,赎不赎?”
这一问,却将梅香咏问住了。
自从那日从万花楼出来以后,她一直想的就是要想法办将薛姝瑗赎出来。另外一位,若是能她有足够的银子,能顺道一起赎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可没想到万花楼的姑娘那么贵,一个姑娘比一百个小奴都还贵,她赎不起。
而刚刚主子问她的问题,却不是赎不赎得起的问题,而是赎谁的问题。
见她愣在那里,江承恩也没再追问,带着她出了风逸居,直接去向奴市。
江承恩领着梅香咏在奴市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带着她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奴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同的奴隶,价格高低不一。价格最高的,是长得漂亮的姑娘。
有几个番邦的姑娘,卖到了五百两的价格。买她们的人,正是万花楼的人。
梅香咏还听见那个卖家在对万花楼的人说,若不是老客户,不会只卖这个价钱的。
而那个万花楼的人却说,除了万花楼,别人教不了这些姑娘。
梅香咏想到了万花楼里专门用来教姑娘的那间屋子,脸一下就白了。
江承恩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带着她离开了奴市,又前往城外的一间破庙。
路上,江承恩问她:“赎姑娘的银子没有,买奴才的银子应该是有的。为何不救下一两个?莫非你要见到她们被折磨,才会有那怜悯之心?”
梅香咏低头没脸回答。若不是亲眼见了薛姝瑗被教训,单单只是听说她被卖到了万花楼,那她是绝不会生出要赎人的念头的。原来,她的善意,也不过是源于自己所见之时的痛苦罢了。
马车行至破庙附近后,江承恩没有下车。只是撩起马车的窗幔,让她看看了车外的情况。
大月国崇尚道法,随着道观的香火越来越旺,寺庙也渐渐破败了下来。这留下的破瓦颓垣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成了乞丐们的聚集点。
见到有马车驶近,有几个高大的乞丐走近,将马车围了起来,然后伸手讨要。
薛北立于马车前,拔刀一挥,将他们逼退。
江承恩指着那些乞丐,对着梅香咏说:“这些人无需银两,你给他一碗饭,便有可能是救他一命。这间破庙大概有七八十人,若你只有五碗饭,你给谁?你咬牙凑足八十碗饭,可除了这一间破庙,大月还有近千所破庙。你又该如何?”
江承恩说完便示意驾车离开,然后将车上放的吃食从马车上扔了出去。
梅香咏回头看着扑在地上抢食的那些乞丐,看着那些瘦小的乞丐不但靠近不了,还被踢了几脚,再想着刚刚主子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确是过于简单了。
这世上,苦难的人太多,而且各有各的苦。她一个人,帮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
破庙里的乞丐,只要一碗饭就可以帮他们。可仅有一碗饭,不仅帮不了他们,反而会伤害弱小的乞丐。
奴市里的奴隶,他们的身价,她可以承受。可她也买不了几个。买来之后又该如何安置?
还有万花楼里的姑娘,一个年轻姑娘的身价,可以抵过几个老姑娘。年轻姑娘看着可怜,她想救。可那些老姑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她们都是可怜人。
该帮谁,她不知道。可不帮,她自己又过不去。
江承恩见她一路上都皱着眉头,便知她是将自己困住了。
快回到风逸居时,江承恩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将薛姝媛的情况告诉李如意,她若也想赎人,这件事我便帮你们办了。银子也不需要你们出一两。”
梅香咏一听,根本没想过李如意不会同意,只担心她主子一个人出五万两银子太多了些,便说:“阿旺也有点银子的。阿旺还可以找小姐借些银子。”
她想好了,先将自己的嫁妆挪一些出来,等写出话本赚了钱再补回去。不会被父兄发现的。
虽然乞丐太多她帮不了,奴隶买下后她又安顿不了,但赎出薛姝媛之后的路,她觉得薛姝媛自己的能走下去。她能识字,会刺绣,是能凭本事解决生计问题的。
江承恩一听她说还要回去找梅家小姐借银子,心里就不舒坦了。瞧不起谁呢?他正要开口骂她两句,便听到她突然说起了别的。
“主子,我这脑子不够用,一次装事装不了两件。现在才想起,刚刚在破庙见着个人,好像在白云道观见过。”
“你确定?” 江承恩赶紧问。今日去奴市和破庙,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带这小祖宗长见识。白云道观的道童,若是还能从奴市里买,从破庙里捡,那数量还会更多。
“不是很确定。”梅向咏努力回忆道:“那个人隔得远,见到我们的马车之后反而往后退。当时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他两眼。可后来那些乞丐围住了马车,我便被吓住了,没在留意他。现在想起来,他与白云道观的一个伙夫有些相像。那日,我们看他杀螃蟹看了许久,对他有印象。主子,他会不会是来这破庙挑小乞丐的?”
江承恩摸了摸她的头:“你这脑子,可不比上你的眼睛。这事儿你就先不用管了,我会派人去查的。你先去办我刚刚说的事,问过李如意后,便立即来回我。”
梅香咏点头应下,本以为完全没有问题的事,没想到却得到了李如意拒绝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