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妖火除了造成村民的房屋轻微受损,江河在南星村的栖身之所也没了,近一年的绘画原稿以及多年来的生活速写、珍贵记忆也全部化为乌有,虽然他十分坦然地表示一切可以重新再来,但是偶尔郁闷的时候也会痛心疾首地哀嚎两句。张槐便决定再给他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让他继续创作。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有打算联系张云德的姑姑将那块宅基地的使用权买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办理手续就发生了意外。
因为沾了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张云德的姑姑象征性收了一点钱就爽快地转让了使用权。
房子在原有基础上没有做多大改变,不过拓宽了一些,增加了一个后院,书房的墙壁用了一整面开阔的落地窗,大大增加了通透性和空间感。随着时间推移,一个充满生机的花园也初现雏形。
在这个过程中,张槐的账户空了,人也瘦了很多,把江河心疼得不行,一直跟他强调:“只要能住就行,后面的慢慢来。”
肖沫儒则打趣他:“张槐老婆本都花光了,这下江老师不嫁也得嫁了。”
“两个都是男的,什么嫁不嫁的呀……”江河闹了个大红脸,“今天天气好,我要带二傻子和雪球上山转转,肖校长再见!”
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可是前段时间气温骤降,还下了一场雪,肖沫儒提醒他:“别走太远,山上的雪可能还没化。”
“知道了,麻烦肖校长见到张槐和他说一声,我很快就回来!”二傻子和雪球撒欢一样已经跑远了,江河一边去追,一边回头朝肖沫儒挥手。
肖沫儒摇头失笑:“这个江老师……”
经常去的地方二傻子和雪球已经很熟了,它们在前面领路,把江河带到一处山顶的高地,两个动物陪他在岩石上吹了会冷风,然后互相打闹着跑进树林里找别的小动物玩了。江河画了几张速写,手被冻得僵硬,看着时间也差不多,就打算去树林里叫雪球和二傻子回家。
树林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动物玩闹的声音,好在没化的积雪上有二傻子的脚印,江河一路找过去,最后到了一个水潭边。
一棵半枯的树倾斜着倒了一半浸在水中,二傻子和雪球安安静静躺在树干上面休息,而它们身边则坐着个白衣白发的人。
那人衣服看起来很单薄,头发都垂到了水里,莹白的脚尖轻轻晃着,接触到水面便荡起一圈圈涟漪,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晕,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丽。
江河一看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问道:“你不冷么?”
那人笑了笑说:“你和他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遇见的。”
这声音江河很熟悉,是黄衫。之前他和江河告别,说再次见面时不再是那副模样,江河也确实没再见过他,可有时候家门口蹲着的兔子、河里出现的野鸭子、山路上遥遥相望的不常见的梅花鹿等都会令他有熟悉感。
也许他本来也不叫黄衫,而叫鸾鸟,曾经是山神的守护神鸟,很多漫长的岁月都只是鸾鸟陪伴着山神,直到那个人类出现。
那一世,那个人类叫洛崖,猎户出身,因为捕猎的能力太强,遭到山林的动物们憎恶,动物们纷纷向山神告状,请求山神降下惩罚让洛崖不再猎杀动物。而对于山神来说,这一方水土都受他所庇护,他虽然更亲近自然,却不能因此剥夺猎户赖以生存的技能。
动物们哭哭啼啼让他很无奈,还没想好办法的时候,洛崖却在森林里遇到了他的化身。
那是在皑皑白雪的冬天,本该结冰的水面不见一丝凝固,山神的脚连同衣服都浸在水里,他的周边绿意盎然。
洛崖的第一反应不是遇见了妖怪,而是说:“我见过你。”
洛崖说的是他另一个化身,一头纯白色的鹿。他无意中看到白鹿带领着一群不同种类的动物在山间平原奔驰,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没能将弓箭瞄准任意一只动物,甚至在内心中升起一种渴望,想和那头鹿并肩同行。
山神向他表达了设定禁猎期的要求,还有个别比较稀少的种群不能捕杀,他可以教他认识草药,平日里可以采些草药去卖了换钱。
洛崖接受了他的提议,并且问:“不采草药的时候我能见你么?”
山神爱着山间万物,自然不会拒绝。
和洛崖见面时,山神一直保持着人形,甚至为了和他减少差异,将那及地的头发变短了,颜色也变成了黑色。洛崖送了他一双鞋,邀请他去人类的集市游玩。他学会了画画,听说书先生讲述了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双清澈的眼逐渐染上了人间烟火。
作为山神,他不需要一个人类的照顾,可他慢慢开始迷恋洛崖带有温度的手掌。
当他坐在水潭边再一次将脚浸入水中时,刺骨的寒冷令他周边的草木疾速凋零。
洛崖拥住他发抖的身躯,从他宽厚的胸膛汲取的热度又令草木焕发了生机。
山神就这样和一个人类相爱了。
猎人不再捕猎,猎刀和弓箭生了锈,山神沉溺于情爱,许久不曾巡山,最终险些酿成大祸。是鸾鸟及时出现,才阻止了山洪摧毁整个村子。
“以后还能见你么?”
山神恢复了长发及地的模样,白衣白发背对着洛崖,决绝地摇了摇头。
他们彼此都明白,山神必须承担起他的责任,这一别,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了。
后来洛崖也没有再进过山,山神巡山,他便巡村,帮助山神守护着村子的安全。
洛崖孤零零的一生到了末尾的时候,山神还是忍不住去见了他。弥留之际,洛崖第三次问他同样的问题:“下一世还能见你么?”
山神说:“恐怕不行。”
洛崖继续问:“下下一世呢?”
山神还是摇头。
“那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洛崖的气息已经接近虚无了,眼中的光也黯淡了,可他仍旧不愿闭眼。
山神郑重地说:“你等我,我会去找你。”
阖上他双眼之前,山神听见他说:“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后来那个人类的每一世都坚持守在和山神很近的村子,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仍旧做着前世同样的事情,守护村子,为村子谋求发展的出路。
过了很久很久,山神终于等到自然年结束,虽然他在轮回的道路迷失了一点方向,但是结果仍旧是他所期待的。
鸾鸟讲述完,江河沉默着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冻得僵硬的身体,他说:“我要回去了。”
鸾鸟没有表示,手指隔空在二傻子和雪球的头顶掠过,那两只动物悠悠醒转,眼神中都充满着疑惑。
江河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鸾鸟:“你知道我在哪,下次还我。”然后他对雪球和二傻子说:“走了,回家吃饭了。”
雪球扒着他的裤子钻进他毛衣里面,凉飕飕的让他打了个寒颤,毛绒绒的脑袋钻出领口,指挥二傻子:“冲啊!”
二傻子顿时摇着尾巴像一支箭一样“嗖”的跑出老远,江河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家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张槐站在门口张望,看着一人一狗飞快地从山上下来,他便迎了上去:“再不回来,菜都要凉了。”
江河等气息喘匀,很真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张槐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进家门。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江河把家里精心布置了一下,摆了鲜花和蜡烛,在张槐面前单膝跪下,手里捧着一枚戒指,羞涩以及紧张让他手心都出了汗:“亲爱的张先生,和你一起历经了很多风风雨雨,我很荣幸能有你的陪伴,感谢你的爱和包容,今后我将毫无保留地爱你,并承诺永生永世不离不弃,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求婚。”
烛光照耀下,张槐的眼中开始有泪光闪烁,他抱紧江河,说话都带了点鼻音:“小河,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告白,我好高兴……”
江河也有点哽咽:“那你答应吗?”
张槐近乎虔诚地点头:“我答应,我愿意,我也会永生永世对你不离不弃!”
戒指只是普通的对戒,因为江河实在等不及要向张槐求婚,所以只是简单在内圈刻了他们两个的名字缩写,即使如此,张槐的手伸过来时都在颤抖,帮他戴好后,他又用力将江河拥入怀中,许久都不愿放开。
“给我也戴上。”江河提醒他。
彼此都戴上了戒指,两人十指相扣,额头抵着额头,一起愉快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