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8章 学长

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院中屋檐上的砖瓦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天上黑云翻涌，时不时一阵明光闪烁，传来爆裂作响的雷鸣。

雨水仿佛浇灭了春色的暖意，裹挟着些许寒气从窗外渗进屋内，严令尘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伤病在身，一时说了太多话，觉得气虚头晕，咳嗽复又袭来，陶兮在屋内支起小灶，烧好了一壶水，将热水送到他手边。

陶兮搬了椅子坐在他床边，安静地听他讲述着，表情一直淡漠镇定，像一尊雕塑。

只有在听到“陈玉珩”这个名字后，眼神微动。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烛光下，轮廓玉润，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严令尘不动声色地将这抹画面收入眼内，低头抿了抿热水，等待陶兮的开口。

陶兮结束了漫长的沉思，她饱含歉意向严令尘笑笑：“抱歉，走神了。”

严令尘也回了一个温柔的笑：“没事，倒是我的话太多，没考虑到你一时间接受这么多信息，会不会觉得很乱。”

“不会。”陶兮答道，“所以......你这伤，是怎么造成的？是跟踪你们的人？”

“跟踪的人被我们甩脱了。这是贺晃干的......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贺晃赴约了。他不擅长伪装，一见面我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的民宅里，提前埋伏着人，大概有七八个，是我太大意了......这伤是我替裴镜挡了一下。”

严令尘语气平淡，简短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但从他的伤势看，当时必然是凶险异常。

陶兮沉默了下来，她仔细思考着严令尘的话，这些事情细细分析，其中便有诸多疑点和矛盾。

首先，贺晃要对他们下杀手的动机是什么？为何之前见面还算和善，突然之间就变了态度？还有，他只是一名小卒，纨绔公子身边的仆从，怎么会有力量组织这场刺杀？

即便之前和严令尘并不认识，但是能选入这个计划，通过镜桥的，都经过了严苛的格斗训练。

陶兮相信以严令尘和裴镜的身手，是有能力保全自身的，既然他们能伤到严令尘，那么必然是深谙刀剑之人，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

贺晃既然能雇佣这样的杀手，怎么会屈居于大宅内当个最下等的小厮？

陶兮眉头越皱越紧，一言不发。她在脑内罗列了诸多疑点，仔细理了理逻辑，感到头疼不已。

严令尘提到，在第二次与贺晃接触时，贺晃声称曾与皮克希尔公司的研究员接触过，知晓陈玉珩的存在。

他似乎不愿提到这个名字，言语间畏畏缩缩，还说了“害了他们”......

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往常引以为傲的理智冷静也崩了盘，始终有一个声音萦绕在心头，打乱了她一直强行伪装的镇定。

陶兮深呼吸了一下，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贺晃说，‘害了他们’，他做了什么，害的是谁？”

严令尘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接下来我们要查的。关于这些，他一直极力隐瞒，看来只有将他抓捕，才能知道真相了。”

话音刚落，陶兮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将那枚徽章拿到烛火下，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观察。血色尽失的脸在烛火下有些惨然，逼仄的屋内阒然无声，只听得到她急促紧张的呼吸。

那条金色衔尾蛇在烛火下显得分外晃眼，光芒总是抖动着看不清楚，陶兮以为是烛火跳动，定神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翻看着，终于在徽章背面的别针上，发现刻着几个极其微小的字母，大约是某人的名字缩写。

是谁的名字暂时不重要，她终于脱力似的放下手，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微喘着气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

不是陈玉珩的。

陈玉珩曾经告诉过她，这个徽章是他们项目组独有的，是皮克希尔公司专为他们刻的。参加项目的研究员都将自己名字缩写刻在上面，作为一种标识，也有更多的纪念意义。

唯独陈玉珩一直没有在这上面刻字，他对于自己的研究从来讳莫如深，很多时候展现出消极厌烦的情绪。甚至在陶兮看来，他把从事这种研究的经历，视作一种耻辱。

陶兮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陈玉珩也只是随口敷衍，一笑了之。他不会把负面情绪带回家，在陶兮面前永远是平静随和的。

理智渐渐回笼，陶兮这才意识到一阵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严令尘靠在床头，昏暗的帘帐里只有一双眼睛湿润明亮，陶兮看进去，他怔了一瞬收回目光，在短促的交汇间有一丝神色被陶兮捕捉到了，看上去竟然有些......愧疚和怜惜。

陶兮皱了皱眉，她自忖自己表现还算平静，也未向别人袒露过多实情。

况且两人算是初次正式见面，并不熟悉，严令尘这样暧昧难明的眼神让她一头雾水。

“......怎么了？”

严令尘没有回答，又忍不住咳了起来，陶兮将旁边还温着的茶杯递给他，还凑近些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他的咳嗽变本加厉起来，原本惨白的脸这一通折腾下来倒是添了些血色。

严令尘颇为尴尬，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平复了些许开口道：“谢谢......那枚徽章，你有什么发现吗？”

“不算什么发现，但至少能确定，它不是陈老师，——我养父的。”

严令尘淡淡笑了笑：“那就好。无论如何，至少我没有给你带来坏消息。”

他俊朗秀气的脸含着笑，脸颊上还有酒窝，一双湿润多情的眼睛更是蓄满了笑意，说话时总是认真直视着她的眼睛。

陶兮看在眼里，心里也渐渐疑惑，这笑容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虽有疑惑，但与任务无关的事她无心细想。收敛了自己的担忧不安，揉了揉脸，无论如何，至少没有得到陈玉珩的坏消息。

严令尘这次行动，事先并未跟自己打招呼，但是还是刻意为她询问了陈玉珩的踪迹。更何况为了追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陶兮之前的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

陶兮转过来正对着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帮我打听我养父的消息。接下来的任务，我会努力配合你的。”

“学妹客气了。”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陶兮呆住，眼睛流露出一丝清澈的疑惑，“你叫我什么？”

严令尘的笑容明显黯淡了几分，他眨了眨眼：“你不记得了？九十周年庆的辩论赛上，我们见过面的。”

陶兮埋头仔细回忆了片刻，迟疑着答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呃，可能是我太沉迷比赛，没注意到学长你。”

“......不必勉强自己，我就是坐在你对面的辩手。”

“......”

陶兮被他这句云淡风轻的调侃堵得无言以对，只好凑出一张假笑脸。她记忆力不错，但对不在意的人或事从不上心，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严令尘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张，嗫嚅了半天，看陶兮那副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终究沉默了下去。

刚才还温柔和煦的脸变得尴尬了起来，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扯到了腰上的伤口，俊俏的五官扭在了一起。

他重伤未愈，今天说了太多话，气息虚浮不稳。陶兮也无暇去深究这些，只能劝着：“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看这样子也差不多该睡了。”

严令尘眼神还落在她脸上，似乎是还有不满。

陶兮面色如常，把他扶着慢慢躺下，将披在身上的外袍收起来挂在一旁。

见陶兮铁板一块，毫不动摇，严令尘也放弃了追问，只好脸朝内，微微侧过身闭上眼睛：“......你辛苦了，那我就先睡了。”

这个尴尬的插曲算是被二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了。

陶兮应道：“好，你歇着。我就不打扰了，我就在这边的春凳上睡，有事你叫我。”

她走到蜡烛前，一口吹灭，屋内顿时昏暗无比，窗外雨势仍未有停歇。

陶兮准确地找到了位置，胡乱裹了件衣服就躺了下去。比起冷水村的寒酸木板，这凳子堪称豪华床铺了。

无论是草堆石板还是奢华大床，她都没有择床而失眠的毛病，这几日的舟车劳顿更是令她疲惫不堪。

屋内的药味儿和暖意侵染上来，睡意渐浓，淹没了胡思乱想的头脑。

第二日清晨。

一阵食物的香味钻进鼻腔，陶兮从混乱的睡梦中悠悠转醒。她直起身来先回头看，床上已经没了人影，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毯子，干燥温暖，上面还隐隐约约透着药物的清苦味道。

她刚爬起来准备去找严令尘，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严令尘端着托盘走进来，碗里蒸蒸热气模糊了他的五官。

“......”

陶兮顿时大窘，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明明人家才是病号，却早早起来熬汤做饭，自己还在傻乎乎睡大觉。

她浑身不自在，说话不由得结巴了起来：“呃......你伤还没好，可以叫我去做的。”

严令尘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来陶兮的扭捏，并未接这句话，将托盘放在窗下的桌上，招呼她：“热水都备好了，你先去洗漱一下吧。”

即便是公认温柔可亲的陈老师，在她早上犯懒时，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如果不是顾忌着她还是个妙龄少女，恨不得来掀被子踹她屁股。

一直以来，陶兮面前的男生只有两类。

一类是以她的家庭经历奚落欺负她的，这类都被她用拳头收拾了；另一类则是忌惮着她的狠辣对她敬而远之的，这类在陶兮眼里也都是空气，从不放在心上。

可严令尘似乎这两类都不属于。

他好像自来熟，对初识者都是这样温润和善。情商到位，善于体贴，陶兮的臭脾气自然毫无发挥的余地。又兼相貌出众，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习惯于应对风刀霜剑的陶兮，却在这样的和风细雨中犯了难。

她默然了片刻，选择从善如流，到院子里去洗漱了。

天光已然大亮，一场大雨下得酣畅淋漓，将天空荡涤得澄澈干净。逼仄幽静的院内种着些青菜，叶子上还未干的雨滴在阳光下闪着光。

外面隐约传来村民交谈说笑的声音，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村庄地处偏僻，环境清幽，一晃神间，陶兮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这里土生土长的普通女孩子。守着小屋子，和家人度过无趣但平淡的日子。

陈老师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过着这样的日子呢？他现在是不是在某个角落，正揉着一头乱毛爬起来，洗漱做饭，升起一缕烟火呢？他那个单薄的身体，能提得动斧子去砍柴烧火吗？

光是脑补高岭之花的陈老师在做这种事情，她就觉得滑稽有趣。

身后传来严令尘的声音：“陶兮？”

他声音清朗温柔，也是第一次称呼陶兮的名字。

陶兮回过头，见严令尘正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他神情淡然，在阳光下惨白的脸色倒是添了些许生气，不再那样看着触目惊心的虚弱了。

昨夜天色昏暗不太真切，今天才算将他相貌看得清楚。

严令尘的长相很符合传统的审美，长眉入鬓，目若朗星，皮肤白皙，一双似笑非笑的多情眼。宽肩蜂腰，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看清了他的脸，结合他的名字，陶兮终于从混沌的校园回忆中寻到一丝线索。

这人还真是她的学长，而且在大学里算是风云人物了。非常优秀，常出现在各科技大赛中，又因为长得好看，在女生中人气很高。

陶兮的室友们曾在宿舍里叽叽喳喳讨论过他，人工智能的天才，帅气聪明。出个门都能被一个班的女生要微信，众星捧月一样。

不过陶兮性格孤僻又怕麻烦，对这种拥有众多拥趸的人物从来都是看也不看，敬而远之的。当时辩论赛时，因为应援他的声音太多，吵得陶兮很烦躁，所以不是很想搭理他。

她垂下眼，淡定移开目光，大跨步从风云人物身侧进了门。

桌上的热汤和包子还在冒着热气，严令尘居然还做了一盏鸡汤，煨得鲜嫩，香气扑鼻。

陶兮奔波几日，第一次吃到热食，也没推辞，端起碗喝了个精光，余光撇到严令尘弯起的嘴角，权当没看见。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面对面坐着吃完了早饭。

外面鸟语清脆，草木新绿，若非两人仅仅是初识，陶兮动作多少有些僵硬，倒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补充一下，女主只是对外界事和交际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她待人接物做得还是周到的。她记不住男主，只是因为根本对校草校花这类的人物不感兴趣，怕惹上麻烦所以躲得远远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