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5章 救人

陶兮所在的冷水村隶属宝和镇，宝和镇也只是和州府下属的一座小城。

它靠近全国第一江楚江的一条支流金水江，沿着江水往东行，顺流行舟并入主江，最快两日便可横跨沿途三四个州县，到达大辰朝人流密集，鼎盛繁华的仁州府。

地处烟雨江南，沿途春景沁人心脾，有时候行船经过，岸上有三两村妇捧着木盆，在河边浆洗衣衫。

吴老三划船累了，会坐在船头向岸边粗声调笑，引得女人们或厌恶或嘲讽的笑骂声。他总自诩为自己仍宝刀未老，年少风流韵味犹存，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这种时候，陶兮一脸恹恹的，不爱搭理的样子。眼皮总是耷拉着，似睡似醒地靠在那里，好像全身没了骨头一样。

此时已至第二日晨间，相处了半天一夜，吴老三快把自己毕生所见的事都翻出来说了，直说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一点味儿，这个少年看似一直在跟他聊天，实际上只会在言语间隙出个气，少年的话极少，而且在引导他说话。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少年今年多大，什么出身，什么人士，一无所知。

他边划着桨边偷瞄打盹的陶兮，心里泛上一丝疑惑。

虽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最多是个脸上长了胎记，仍然眉眼清秀的少年。但他的眼神实在复杂深沉，开玩笑插科打诨时看不出，只是安静下来后像是一潭深水，让人捉摸不透情绪。

人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是吴老三觉着这少年，在冷脸发呆的时候，那种自内向外的气质都让人看着不由得心里酸苦，似乎有什么千钧重的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

陶兮侧着脸，看沿途掠过的碧树繁花，看沿岸奔跑玩耍的调皮孩童，思绪万千，团成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自从见到那枚徽章，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昔日幻影，耳边似乎萦绕着那个人的声音。

只要一安静下来，内心的消极想法像野草一样，虽然一遍又一遍地被理智的火焚烧殆尽，却像被岸上的春风拂过一般再度疯长，占据了整个心室。

思绪牵动下，她的手已经伸到腰带里，她想再看看那枚徽章。

猛然警觉过来，自己身旁还有一个陌生人，动作僵在原地，她欲盖弥彰地挠挠胳膊，作势掩盖过去。

余光瞥见吴老三那极其滑稽的偷瞄动作，想要嘲笑几句，却发现提不起任何兴趣，只好冷冷地问了句：“吴老三，到哪儿了？”

吴老三被她这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假装在看沿岸的风景：“哦，到狗子口了，走了一小半路了。”

“什么鬼名字......”陶兮无精打采地评价了一句，向他打了个手势，“靠岸休息吧，我去方便一下。”

吴老三诧异道：“你怎么又要靠岸，都说了站船头解决就行了。附近又没人，都是男人怕什么。”

“......我说停就停。”

陶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成锅底，她指了个方向，不容置疑地催着吴老三停靠。

船刚靠近岸边三四尺左右，她便轻轻一跃，姿态轻盈矫健跃上岸边，连衣衫都未沾上一滴水。吴老三看得眼珠溜圆，而后回过神，对着陶兮背影喊道：“那你快点啊！”

这里僻静安宁，树木翠绿如洗茂密如盖，空气里有着蓬勃生动的生命力。陶兮四下张望，舒展身心深呼吸，将那口心中躁郁不安的浊气吐出。

见前方一处山坡上鲜花繁盛，色彩艳丽，心血来潮走上前想近距离欣赏片刻后，就准备抽身回去赶路。

忽然间她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异动，夹杂在鸟啼虫鸣之中，有微弱的女子哭声。

她警觉起来，侧耳细听，这声音似乎离得较远，时断时续，在女子抽泣声之外还有几个男子粗声粗气的调戏和骂声。

陶兮扔下手中被她亵玩的花，朝着声音来源循上山坡，在林间迅速穿梭着。

拨开一丛半人高的灌木，瞳孔倏地一缩，见到了令她怒火中烧的一幕。

这大约是一条小道，并非车马行进的官道，路边的杂草都甚少有车辙碾压的痕迹。一辆马车斜在路中间，车围子上有几道利器劈砍的痕迹。

车辕上有位半坐半跪的老夫人，她如霜雪般的发髻散落在肩上。此时捂着脸痛哭，浑身剧烈发抖。

路边有五个胖瘦高矮不一的男人，身着短打，手上拿着棍棒刀剑等武器，堵住了马车的去路。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高瘦黑脸汉子，正将一个女孩按在地上，用绳索捆住她的手脚。

女孩子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衣衫凌乱，满脸泪痕，被压在地上痛哭着挣扎着。

旁边还有个家仆装扮的中年男人，直挺挺躺在一边，脸上身上几处刀伤，身下还在汩汩地渗着血。

陶兮在一瞬间就理清了事态，她直觉得气血上涌直冲脑门，额角的青筋暴躁地跳动，心跳也剧烈起来。

她低头四下巡视，从地上拾起一块较硬的土块，对准那个黑脸汉子的太阳穴用力砸去。

她用了十分的力气，如果这是块石头，那汉子额角足以被砸出个血淋淋的豁口。

即便如此这土块的威力也不容忽视，黑脸汉子大叫一声，捂着脸往后倒下。这帮“绿林好汉”们顿时大惊，各个抻着狗脖子四处大骂，搜寻着袭击者。

陶兮跳下山坡，朝着他们走来，神色阴鸷。

似乎是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子出面，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大笑起来。

一个脸上有一道贯穿全脸刀疤的汉子笑完，恶狠狠地瞪着陶兮：“哪儿来的毛都没长全的小子，敢在我们几个面前逞能？”

“你他妈找死啊，想死就来，老子的刀刚开刃！”后面一个胖子啐了一口。

陶兮一言不发，她边靠近他们边从后腰上抽出短刀，她拔出刀鞘作为武器，率先砸向冲上来的人的眼睛。在他捂上眼睛哀嚎时狠狠一脚踢到他胸口，把他踢到人群中。

身后一阵劲风突起，她猛地转身手掌抵着短刀刀背，将偷袭者的刀锋拦下，她的短刀坚韧锋利，将那砍刀的刀刃都砍进去一个缺口。

趁着偷袭者愣神那一瞬，手上加重了力道将他拉向自己身侧，用膝盖狠厉地袭击他腹部。

她动作干净利落，招招式式都力求简洁高效地造成最大伤害，这样灵活凌厉的身手，这样从容不迫的格斗，是浸润多年的严苛训练中形成的。

只眨眼间，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全部被重击在地上，各个痛苦万分，直不起身子。

陶兮还觉得不放心，挨个蹲到每个人脑袋上，横着手猛击到太阳穴上，将他们打得直翻白眼晕厥过去。

她没有刻意控制力道，怀着怒火给他们最大程度的晕厥，如果有谁不幸颅脑出血她也觉得无所谓。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查看那个满身刀伤的男人。她食指和中指并拢，探到那男人颈上，又扒开眼皮看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陶兮撕开男人身上的衣服，按压，擦拭，包扎，动作麻利一气呵成，忙得额头上沁出了细汗。

头顶上一个怯懦的苍老声音小心问道：“这位......少年郎，多谢你出手相助。多谢......”

“没什么。老人家，姑娘，你们先等等。”陶兮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没停，“这个人没死，还有的救。我得先把他救下来。”

“谢谢......谢谢你，菩萨保佑。”老太太声音颤抖，小声抽噎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陶兮无暇回应她的话，总算是做完了一切。站起身来摊着两只沾满血迹的手，左右环顾了一下。

又突然想起什么，捡起自己的短刀，将还在地上杏眼圆睁，看着她发呆的女孩子身上的绳子割断。女孩子直愣愣地爬起来，对着她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呀，你这是干吗！”陶兮往后跳开。

女孩子满脸泥垢都顾不上擦，只是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多谢......多谢公子，救下我爹，还有老太太......粉身碎骨，难报您大恩，我只有给您当牛作......”

她身量娇小，眉眼清秀可亲，哭得抽抽搭搭的，看着令人心生怜惜。

陶兮想扶她双臂让她起来，又想起自己满手的血，只好叹了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

“我要你当牛作马做什么。——他是你爹啊？你放心，没伤到他要害，他是疼晕过去的。我暂时止住血了，但你们还是得找个医馆，敷上药才行。”

女孩子不住点着头，堪堪止住了哭。车上的老太太叹了一声：“翠屏，都是我糊涂，早该听你爹的去走官道就好了，不然也不会害得你们父女如此......”

翠屏扶着她连连摇头：“老夫人，这不怪您，都是那起奸人害的......”

老夫人言语温和有礼，即便满头霜雪，脸上被岁月侵蚀的沟壑丛生，也难掩淡雅得体的气质，刚才惶遽间凌乱的鬓发已被她整理好。

老夫人摸索着想要下车，翠屏扶稳她的臂膀。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朝陶兮欠身行礼：“多谢公子舍身相助，救下老妪这一家子。老妪家境贫苦，没什么能送的，这香珠聊表谢意，请公子不要嫌弃。”

一双干枯的手上青筋尽显，递过来一串紫檀香木念珠，每颗珠子都是圆润饱满，黑亮油润，每三颗珠子间还串着佛像，雕刻极为精巧。

陶兮虽不懂，也看得出此物贵重。老夫人言行举止颇具风范，多半出身勋贵世家。即便家道没落，衣着朴素，但那种自小耳濡目染的尊贵气质，绝不是一般的小家小户能有的。

陶兮轻轻推着她的手婉拒道：“老夫人，您客气了。我碰巧路过这里，遇到这等事岂有不出手的道理，收拾几个杂鱼对我来说举手之劳。我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这念珠是您珍爱之物，我怎么能收呢？”

“公子不收，这不是折煞老妪吗？”老夫人仍双手奉着不愿收回，“常言滴水之恩，涌泉为报。况且公子救命之大恩，若老妪无甚表示，便是不仁不义，岂非要老妪此后心愧难安、寝食难安。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眼见老夫人神色诚恳坚定，干枯衰老的身躯挺得笔直，似有一身正气傲骨支撑，一副陶兮不收决不罢休的态度。

陶兮不好拂了这一片好意，接过那手串就戴在腕上笑道：“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您脸色不好，刚才受了惊吓，还是坐下歇着吧。翠屏姑娘，扶你家老夫人上车坐着。”

老夫人方才松了口气，在翠屏和陶兮的搀扶下上了车。她担心着还昏迷不醒的男子，又拜托陶兮将他也挪上车躺下。

因顾忌着他的伤口，陶兮没敢让那姑娘乱动，自己将那男子架在背上小心放到马车上。

这一番下来陶兮也累得气喘吁吁，一脑门子的汗，翠屏怯生生地将她唤到身边，从袖里取出手帕抬手要替陶兮拭汗。

陶兮慌忙往后撤了几步，摆摆手说不必。

她脸上的胎记是用颜料伪装的，陶兮担心这手帕一擦露出她原本的肤色，破坏了她的伪装。

只是这动作看着有些反应过度，有种在嫌弃别人的感觉。

刚想开口解释，就见翠屏红肿的眼睛又蓄满了眼泪，委屈巴巴地解释：“我......我就是看您出了汗，想替您擦擦。”

“呃.......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在我面前抬手，下意识就避开了，你不要介意。”

陶兮抬起袖子按了脑门几下，权当了事。当一切都安顿好后，她席地而坐休息，翠屏取出水壶让她喝点，陶兮也并未推辞，仰头将壶口悬在嘴上喝了一口递还回去。

老夫人平息下来心绪，左右看了看，有些担忧：“公子，这些人......”

大概是善心起来了，想问死没死吧。陶兮扫了一眼，随意答道：“他们没死，只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轻者一两个时辰，重者......反正大概死不了。”

说罢又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我看了一下他们的刀，各个都有铁锈味，瞧他们见我那副张狂的样子，可见杀过不少人，这种败类，留在世上也只会害人。只是我任务......我身上有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人，这才饶他们一命。”

老夫人倒是面不改色，她淡淡一笑：“这些人生死自有定论，我只是怕公子一时疏忽，有哪个装晕的偷袭您。不过老妪看得出来，公子虽年少，但身手了得，行事谨慎周全，是老妪多虑了。”

三人聊了几句，老夫人言辞很有分寸，见陶兮对出身家世等随意搪塞，便不再细问。

陶兮也察觉到，老夫人明明言行举止都是大家世族的姿态，但却刻意回避自己家世，只谈到自己夫家姓崔，母家姓林，此次是回乡探亲。

翠屏便是她的丫鬟，受伤的中年男子是她的家仆刘四儿，是翠屏的父亲。

事态终于安定下来，陶兮想着还要赶路，便向老太太和翠屏告辞。临走前，翠屏喷了一口水将父亲唤醒，所幸她父亲刘四儿还能简单行动，便由着他赶车。

刘四儿千恩万谢地拜谢陶兮，被陶兮劝住，这才扶着车辕坐下赶车。之前因老夫人节俭，便想抄近路快些赶回家乡，岂料半途中就逢此大难，当下便听从陶兮劝告指引驱车前往官道。

目送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后，五个劫匪还在地上直挺挺地躺着，陶兮挑其中那个头领又踢了几脚，这才顺着原路返回到河岸边。

老远就看见吴老三站在岸上，像个呆鹅一样左看看右看看，见到陶兮返回这才松了口气：“我说小兄弟，你去屙井绳去啦？恁半天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噫，你这一手血怎么回事？！”

陶兮没理会他，自顾自上了船。

男主下章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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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