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施施然起身退下,面上恭敬万分,心里连连得意。只是她这得意劲儿还没撑住片刻,太后身边伺候的瑞公公道:“禀太后,这衣裳上头所绣的,似乎不是牡丹花儿。”
“哦?”太后愣住。
“奴才从前在先帝后宫做大总管,这花房的事儿也略知一二。惠妃给您呈上的绣服瞧着像千重魏紫的牡丹,可那花骨朵的模样却是桃花骨儿。若奴才没看错,这花儿叫撒金碧桃。”
撒金碧桃?
这名儿太后有些陌生。身边一圈坐着的宗亲们也面面相觑。
“这……不是牡丹吗?”有一位郡王妃笑道:“究竟是什么花儿我们也瞧不明白,只是这样式鲜亮,太后穿在身上想必是不差的。”
另一位贵妇却撇撇嘴道:“太后千金之躯,吃穿用度怎能随意?若只是桃花倒也罢了,桃花迎春,也算喜庆;可若是什么不吉利的,穿在了身上,岂不是罪过了?我看还是要好生分辨这上头到底绣了什么,才好叫人安心。”
这位贵妇无心之言,听在太后耳朵里却落了根。太后皱一皱眉,扬声道:“来人啊,传花房的姑姑。哀家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竟有不认识的花儿 ”
不多时花房派了两个掌事的过来。瑞公公亲手捧着衣裳给她二人细致地瞧过,二人回禀道:“回太后,这花儿是撒金碧桃。”
还真是撒金碧桃呢!
瑞公公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底下的宗亲们瞧着上头情景,大多不明所以。唯有几个学识渊博的人猜到了缘由,面上难掩惊惶不安。太后倒是还没明白,问瑞公公:“怎么了?”
瑞公公上前对太后耳语几句。
只见太后原本带着生辰喜气的面孔,陡然阴冷得如殿外萧瑟的冬日。
“好了,这花儿哀家可算是认得了。”太后说这话时,言语中似有嘲讽,眼角的目光裹挟着一抹阴森射向惠妃。
惠妃被这一瞬间的眼刀子戳地浑身哆嗦起来。
她方才就瞧出不对劲了,心里惴惴不安,却不敢随意插嘴。直到这会儿看到了太后毫不掩饰的冷意,她才真正惊恐起来。
发生了什么?撒金碧桃这花儿难道是什么不吉利的?
惠妃满脑子混乱,却更不敢吱声了。很快,在太后授意下,更多的嫔妃和亲贵上前献礼,席间再次热闹起来。
惠妃浑浑噩噩地坐着,没有心情去观看别人家的贺礼。
林容送上的礼是最寻常的烧蓝首饰,既称不上华贵,也谈不上精巧,但因着底料是赤金,倒不会落个怠慢的嫌疑。没有人会在意她,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台子上的歌舞,眯起眼睛,心情好极了。
谢太后面色沉郁,惠妃惊恐不安,两人精彩的脸色更让林容愉悦。
等筵席结束、昏昏沉沉地睡过一夜后,第二日清早醒来,她的心情才越发地舒畅了。
因为桂公公进来回话:“……今儿清早就从长乐宫下了旨意,当真是急!说是惠妃昨儿夜里扶着太后回宫,伺候地不周到,触怒了太后。今早,太后传旨收了惠妃的凤印,日后便是德妃娘娘代掌凤印了。”
林容散漫一笑。
“太后当真是给惠妃留脸面,不过一句伺候不周搪塞,看来是念着她父兄镇守西北的功绩呢。若是换了旁人,一个诅咒尊长的罪名扣下来,怕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
桂公公听不大懂:“娘娘何出此言?惠妃娘娘竟敢诅咒太后这才获罪吗?”
林容懒得和他解释,挥手命他退下了。
撒金碧桃生得娇嫩美艳、形似牡丹,又是春日桃花这样的好寓意,旁人怕还真想不通有何不妥。只是有一条,这花儿不结果子。
后宫这样的地方,大家多喜欢石榴、黄鹂一类多子的,很忌讳那些不能生育的东西。可怜太后年少嫁给年长她二十岁的先皇,一辈子别说生育,连身孕都没有过。后来以权势威名压制皇帝、掌控天下,皇帝并非她亲子这一条也成了她的伤疤。
就算能想到惠妃怕是不认识那碧桃、并非有意咒骂她,谢太后也咽不下这口气。
今儿的晨省是用不着去了,受到太后严厉申斥、被收回宫权的惠妃,别说有没有脸见人,应是还要大病一场的。
“一件浮光锦和几个花样子,就换得惠妃将凤印拱手相让,这料子当真是金贵呀!”一向稳重的栾姑姑都忍不住掩嘴偷笑,笑过后才道:“惠妃讨去了那件撒金碧桃的绣服后,倒是还剩二尺,做衣裳是不能够了。奴婢想着不如做几个香囊把玩,也是好的。”
“哪儿呢,做香囊可是糟蹋了这料子。冬日将近,皇上的寒症怕是要犯了,不如做成围手的缎面,赠与皇上,比旁的料子温软暖和。”林容接口道。
栾姑姑先是一愣,随即应了下来,心里却很有些叹息——自家娘娘什么都好,这回不动声色设了个套儿让惠妃钻,更是厉害。只可惜,娘娘偏偏对皇上动了情!
世家女在宫里立足,靠的绝不是皇上的宠爱,而是日益积蓄的权势和地位。早些年,不是没有世家女想讨皇上的喜欢,可一心和太后打擂台的皇上拿着她们当成了打脸的石子儿,一个个地拍在了地上,还刻意让寒门出身的宠妃们欺压侮辱世家女。
慢慢地,大家也都知道了皇上的心思。侍寝什么的,只是为了能怀上皇嗣。争宠?此路不通啊。
可自家娘娘不单本末倒置,将皇宠看得比权势更重,甚至还爱上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