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
当然敢。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在柳中元的字典里,就没有不敢,这些年,跟沈清明一起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儿不在少数,大逆不道而已,有甚不敢?
柳中元一脸兴奋:“嫂嫂,我们是只冲九霄取他首级,还是暗中埋伏要他老命?”
一腔热血上头,所幸总有个清醒的看客好言相劝,包阎王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忠言逆耳道:“那可是历法,贸然冲上去就是找死,我干脆跟着你俩上去,权当给你俩收尸。”
柳中元横他一眼,包阎王梗着脖子道:“看我作甚,事难做,屎难吃,这就是事实。”
话糙理不糙,柳中元扭头找巳予拿主意:“嫂嫂,我们要不要从长计议?”
哪有时间从长计议,怨魔已经控制了沈清明跟姜衡,四尊跟战神双重加持,一旦大开杀戒,二十四节神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包阎王的话在理,巳予也不想拿别人地性命开玩笑,况且事关天道,兹事体大,“柳中元,上去之后,你先把黄栌跟了空大师带去安全的地方。”
柳中元问:“那你呢?”
巳予道:“我自有打算,记住,别恋战。”
柳中元点点头,表面答应,实则另有打算。
既然答应了沈清明,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巳予以身犯险。
包阎王抬袖一掀,鬼门大开。
檀柘寺上空乌云沉沉,金光迸溅,巳予跟柳中元出现在阵法之上。
黄栌挡一下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柳中元一掌推进阵法中,跌进冥王殿。
解决完黄栌,他转身去抓了空,可了空大师犹如入定,推不动,拉不走。
巳予催他:“快走。”
柳中元惊呼:“嫂嫂,小心上面!“
屋顶上惊天巨响,瓦片呼啦啦往下掉,巳予错开一步,到更为宽敞的天井中央。
抬眸望去,四面八方,几座大山朝檀柘寺冲来。
移山倒海阵!
不好,黄栌在阵法中,柳中元把黄栌弄走反而催动了阵法。
怪不得了空大师一动不动,他在阻止阵法沦陷。
巳予怒目,秋风剑出鞘,挥剑如鞭,风起云涌。
衣摆吹得噗噗作响,拉扯力道大得人几乎站不稳。
剑刃在半空中挥舞,一道道剑锋洋洋洒洒喷薄而出,随着她的动作,形成一个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圆形罩界,把檀柘寺罩在其中。
那几座袭来的大山撞击在圆罩之上,惊天巨响回荡在九天之外,激烈碰撞迸溅出巨大的火光,声势之大犹如天崩地裂。
八座大山被那罩界弹回去,重击之下,撞出巨型圆弧凹槽,像一张张咆哮的嘴,碎石崩裂,碎成齑粉。
罩界在剧烈的冲击下,如碎壳的鸡蛋,裂出一道道细缝,沿着八个撞击点,急速往中间蔓延,仿佛下一瞬就要轰然碎裂。
她喘着粗气,手间鲜血直流,再挥一鞭去补裂缝却后继无力,罩界缓缓向下沉,她已经没力气再补一剑。
就在巳予以为回天无望时,猛然一股力量把那罩界顶了回去,一点点,严丝合缝堵住了那些裂缝。
她一回头,就看见柳中元收回定住圆罩的手掌,擦了一把额间的汗,说:“不小心动了阵,要先破阵。”
血从她手间一股一股往外涌,柳中元低头一看,心惊肉跳,“你受伤了?”
巳予摇摇头:“不碍事,先找阵眼。”
八座大山呈围合之势,像是活了过来,高速旋转,钻出八道龙卷风,直冲向巳予。
“嘭——”
罩界在柳中元的掌风之下固若金汤,“铛”地把那飓风弹散开去。
巨大的力道,让罩下的人都被崩得应声倒地,巳予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她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秋风剑上的铜钱坠就被龙爪一把扯断。
三个铜钱巨大的光圈骨碌碌在地上跳跃几圈后,也跟着散了。
手心里的三枚铜钱顿时一同碎成渣,巳予的灵力全靠铜钱,铜钱一碎,她浑身的骨头都像在瞬间被抽了出来,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咬着牙收紧手指,血流如注,涌得吓人。
黑龙发性,扯住秋风剑的另一端,扭身朝九霄云外冲去,连拖带拽,它要彻底粉碎巳予反击的可能性,巳予攥住剑柄,全身的力气都压到那只血流不止的右手上。
黑龙抢不走秋风剑,于是打算把巳予的整条手臂扯断,巳予沉着脸,硬生生顶住那狂躁的力道,咬着牙把秋风剑,一点点从黑龙爪中抽出来。
一道接一道的血符从她手里飞出去,接二连三朝黑龙砸去,血咒比最坚硬的刀还要快上几分,追得黑龙四处逃窜,迎头撞上罩界,最后慌不择路,巨大的撞击力道将其兜头砸下,重重跌进龙断头的血坑里。
那血符一鼓作气冲下来,带出数道罡风,轰隆隆撞在黑龙身上,随着攻击的力道越来越重,黑龙嘶鸣挣扎也显得力不从心,呜咽一声,终于跟它的龙妻死同穴。
群山摇晃,巳予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耳边山呼海啸,抬眸,看见一道亮光从天而降,像流星,速度很快,直掼下来,势要把圆罩切开一道豁口。
一点,一点,雨点似的往下掉,四周被挡住的八座大山跟着跃跃欲试,就等罩界碎裂的瞬间一招泰山压顶。
一阵套一阵,这是一个必死局。
破一个阵,就会牵扯出更大的局。
两厢对峙,对手却不见踪影,这架打得稀里糊涂。
狂风四起,碎石混着瓢泼大雨,全都被罩界挡开,可那流星攻势更猛。
“咔嚓”碎裂声四起,柳中元正要再补一掌,掌风刚推到一半,罩界之外,响起那道伪善的声音,“中元,你不该掺和进来。”
柳中元啐一声:“该不该,我都已经掺和进来,你要动我嫂嫂,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想着,天道跟历法,不同为谋,再怎么妄为,也得顾及天道。
历法要是今日对柳中元下杀手,他跟天道那些暗斗就彻底被搬运到明面上,柳中元自认为,历法再如何猖狂,都得掂量掂量轻重。
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天道绝不会容忍历法在他脖子上撒尿。
檀柘寺上空笼罩着八座大山,黑云低低的压着,倾轧着,让人喘息不能。
虚空中一声轻描淡写,“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八座大山被夺命蛛丝连成一圈,山巅之上匍匐着八只夺命蛛,它们吐丝拉线,翕动的唇正在渴望神明之血。
巳予眸光一转,对柳中元说:“快走!”
柳中元坚定地摇头:“不,我答应了清明,一定要保护你。”
话音未落,罩界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碎裂。
檀柘寺猛地一颤,巳予抬眸,只见昏天暗地,八座大山直接压下来,巳予挥剑而上,剑气如虹,在剑气冲击时,陡然转了个弯,劈开佛殿大门。
无视沈清明跟姜衡的错愕,巳予一剑劈向佛像。
佛像应声碎成两半,哐当一声倒地,虚影晃了一下,合二为一,他大约知道自己不能见人,裹着一张铁皮面罩,半阖着眼。
那怨魔一身素色衣衫,就算是个虚影,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比沈清明跟姜衡还要高出几分,但看起来极具病态,那衣袍雪白,冗余地拖在地上。
他跟历法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都是模糊而神秘的,看不清面目,只是当人盯着他看时,就会被注视的不舒服的感觉包裹住。
饶是巳予做足了心理准备,在他终于不再披着别人的皮,露出本来面目时,她脸上登时掠过一丝怔愣。
不光在巳予的记忆里,历法在任何节神的记忆中,都不太能具体形容,尽管他们见过很多次面,每次历法大会也不止是短暂的三五柱香,大多时候,少则一日,多则半月都是家常便饭。
即便外人没见过历法,节神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绝大数人的想法,以至于,偶尔遇到天道同僚说起,节神表示从未见过历法,都会被认为是他们对节神忠心耿耿的托词。
但在无数次的接触中,巳予没有哪怕一次看清楚过历法究竟是什么模样。
唯一不变的就那种目视一切,却也目空一切的冷淡。
因而,模糊,是唯一的,也是最准确的描述。
节神对历法隔着一层纱,但历法却从来是站在神坛俯视节神,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故而即便是被压制着的,那怨魔一样,洞悉节神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他的窥探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历法察觉到后用了很多法子,想要把他从座下弄走,可是,因为他长久地没有离开那个地方,魂石已经跟他的身体长在了一起,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当他打开那一面镜子的时候,怨魔像一个纠缠的鬼混,攀附在他身上,用他的眼睛,观察着,注视着,审慎着节神与世人。
久而久之,已然很难分辨清楚,到底谁是历法,谁才是怨魔。
许多复杂的情绪与念头纠缠在一起,到历法想要抽身而出时,却发现深陷泥涝,就像一脚踏入大水泊,只能不断被铰进深渊里,彻底堕落。
巳予看着面前跟历法及其相似自称大道的人,他只是亡魂怨魔而已,却那么坦荡,似乎从很早之前,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刻,跟昔日亲近的伙伴对峙,互相都想要对方的命。
沈清明不为所动,越过他,巳予辗转到姜衡身上,这两个人,要不然,还是先绑走吧,放在眼前,她下不去手不说,这两个人她一个都打不过,遑论此时怒目而视,正看着她蠢蠢欲动,想要摘她脑袋呢。
她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心想,终究还是到了这种时刻。
手足相残,与心上人刀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