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11章 第十一章 骄傲

［易同学你好，我是布拉德亚洲区管理者之一——李源。很高兴收到你的邮件。

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学生，思维创新又大胆，学术根基很扎实。作为亚洲考区的组织者，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你顺利通过了内招考试！恭喜！

关于你提到的问题，我想我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我会以个人名义，通过布拉德基金会资助你上学。你询问我有没有其他适合你的学府，我可以自信地回答——没有。现在没有了学费问题，布拉德就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你可以免去面试，直接入学。两年前的全国知识竞赛，我作为幕后嘉宾参与了考察，发现你对学术研究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我认为布拉德不应该失去一个优秀的科研人员，便决定为你开启特殊通道。

稍后我会安排专业人员与你对接，你可以向他咨询专业问题和入学事项。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不辜负国家，不辜负自己。］

易曦叶退出邮箱，关闭电脑，离开网吧。他去水果摊，买了一些新鲜水果。

电话响了。易曦叶接通，听见那头是类似人工智能的，没有语调起伏的男声。他与那边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易曦叶叩开班主任的家门，将水果放在茶几上。班主任偷偷开的补习班正好没课，于是在书房批改作业。

她手里的红笔不时画着勾和叉，嘴里呵呵笑道：“没问题，你安心读书就行，这边的事我肯定帮你办好。”

易曦叶略带苦涩道：“……谢谢。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您了。”

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笔，拍着他的肩道：“不要有负担，好好学习，要记住，你是我们的骄傲！”

易曦叶重重地点头。其实他早就幻想过，如果自己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应该就像班主任这样吧。

辞别之际，班主任最后说：“不要太拼命了，你看你几个星期没见就虚弱这么多，要养好身体才能继续前行。”

易曦叶想起了那天的噩梦，不禁脸色变得更差。这段时间他总是梦魇，感觉身上有具沉重的身躯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快步离开，赶往与刚刚电话里的人约定好的地方。

左银又发疯了。

他从湖边离去后，花了一个星期冷静下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折腾自己，都没法掩盖一个事实——他根本无法忘记易曦叶！

但这不是他崩溃的原因。

他想了很久，决定“公平”竞争！能不能把易曦叶抢来，全看他本事！

可当他再次敲开那间出租屋的门时，屋里早已换了个人。

那陌生人递给他一条米色的围巾，说：“这是上个租客留下的，我正寻思扔了呢，正好你来了。”

他将围巾围在脖子上，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左银开始没日没夜地联系各种各样的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探得易曦叶的消息。

张一恒是左银的重点骚扰对象，在得知易曦叶失踪时，同样十分震惊。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张一恒挠头，“这还是他么？怎么好端端的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左银撇了他一眼，把事情挑重点讲了，最后还不忘威胁他一下。

“所以你年前来我这边玩儿，就为了见他？”张一恒听完，脑瓜子嗡嗡的，“然后还、还……？！”

见左银这副鬼样子，张一恒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左银！不是我说你嗷！你就是一畜牲！”

张一恒觉得不解气，继续骂：“小易那么好一孩子，他招你惹你了？！他心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没打你，那我来替他报仇！”说完，又不敢真的跟左银动手，便虚张声势地威胁，“你给我等着嗷！”

两人从小吵到大，左银只要一听他开吵，就忍不住回怼：“他就是招惹我了！他脚踏两条船！”

“放屁！”张一恒差点气吐血了，“他不是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你了么！麻烦看清楚状况好不好！”

“……”左银哽住。

……无法反驳。确实易曦叶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拒绝的态度。是他，一直都在自以为是地追逐。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先别说这个了。”左银沉声道，“你知道他最有可能联系谁么？”

“当然是他的姐姐弟弟了。”张一恒想也没想就答了。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张一恒试探性地问：“你……不知道他姐姐弟弟是谁？”

“你知道么？”

“你还问我！”张一恒无语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就这你还好意思追别人！”

好在不久就开学了。开学当晚张一恒就急匆匆地打电话给左银：“我问了班主任，她说小易已经被大学录走了，具体是哪个大学没说。”

“她是故意不说还是真不知道？”左银问。

“真不知道！”张一恒心惊，如果是故意的，左银还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小易最后见的人是她，他只让班主任帮忙处理学校的事，其余的不肯说。”

他会去哪儿呢？

布拉德？

不可能，易曦叶说过支付不起学费。

那国内还有哪些大学能绕开高考直接录用呢？

不要把思维局限于国内！国外也有很多便宜的好大学！而且凭易曦叶的能力，完全可以拿到全额奖学金！

“一中一定知道他去了哪所大学，你帮我查一下。”左银知道档案调动无法绕开现在就读的学校，一中一定知道些什么。

然而张一恒却给他一个晴天霹雳：“没法儿查。他的档案会寄到户籍所在地，也就是石家庄市XX区XX路X号。班主任说的。”

这个地方是……

“这是石家庄市的档案中心，没有任何意义。而他的毕业证也会一同寄过去。”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我必须得再想想办法……

“对了！”左银想到了什么，“宿舍楼下的公共电话！”

张一恒不解：“怎么了？那个破电话几百年没人用了都。”

“易曦叶经常用它联系家人！”左银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你快帮我查查拨号记录，肯定有他姐姐的号码！”

没过几天，张一恒联系左银：“我查到了，确实有个号码频繁出现。我去档案室翻到了小易的资料，发现他的紧急联系人一般写他自己，唯独有一张表写了这个号码。我想这个号码应该就是他家人。”

左银拿到号码的第一时间就拨打过去，听到的却是空号提示。

怎么办？

对了，我在北京还有很多资源可用……

左银已无法在张一恒那儿获得更多有益的情报，于是动用其他关系网，查到了关于易曦叶的所有信息。

可到手的真相令左银不敢置信。

易曦叶的户口本上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还是个集体户口！

以易曦叶的身份证办理的电话卡被主动注销，银行卡也没了动作。其他需要身份登记的场所信息他还没办法调用，那样太兴师动众，难免引人注目……

左银最后得出结论——易曦叶策划这起失踪，是为了躲他。有人在帮易曦叶躲他。

一股寒意从左银脚底升起。他从来没有如此了解易曦叶，而他又好像根本不了解易曦叶。这个名字突然变得熟悉又陌生，让左银惶恐不安。

这个人就像过年下的那场大雪，突然降临，又在春日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见过看过，知道他来过。

大雪……

他又想起那天给易曦叶送药，却看到对方毫不顾惜自己身体，非要出来找那垃圾。在他被愤怒席卷，将信撕碎时，他清楚地看到易曦叶脸上的憎恨。

这样的憎恨他在强行闯入的那晚也见过，是易曦叶从未表露过的，至少从未对他表露过的神情。

所以左银知道，他永远都找不到易曦叶了。

时间过的很快，表面上左银的生活毫无波澜，实际则暗流涌动。他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终于，高考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国防大学。

父亲因为他擅自填报志愿一事，与他大吵一架。外公则很高兴，衣钵得到了传承。

在后面的几年里，左银迂回辗转，总算打听到了易曦叶的住所。而他找去深圳时，那栋破房子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

他在易曦叶读过的小学初中周围逛了逛，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个小村庄吃到了时代红利，却发展的不够完全。路上两轮车数量远超四轮车，交通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污水横流的街道边都是小吃摊，赤着上身的纹身小伙聚在一起抽烟喝酒打牌吹牛。仅隔一所医院，是富丽堂皇的别墅区，为其量身打造的公园商业中心就在不远处。

学校分了不同档次，易曦叶的学校在工业区附近，很不起眼。他曾经租住的房子是五层楼的小型集体宿舍，应该来源于某倒闭了的工厂。房子每一层有二十多住户，外墙是暴露在外的被侵蚀的红砖水泥，木门的缝隙和碎了玻璃的窗户用广告纸糊着。周围还有许多类似的建筑，但只有这一栋被拆了。

这就是深圳最边缘的地方。

左银在旁边找了家看起来开业最久的小吃摊，问老板这栋楼里的住户情况。

老板不可思议道：“来这里的全是打工仔，隔几天换一批，我哪记得住喽？不过那栋楼两年前塌了！压死好多人！啧啧……没人管的！说拆，拆了一年也就拆了一半！唉……那些钱呐，都进了本地人的口袋……”

左银时不时地附和两声，默默地打量这座城市。

他突然觉得进部队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他能顺利走到这步，说老爸没放水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人真的分三六九等，那在老爸眼里，他无论参军还是参政，都没有任何区别。这是阶级牢笼，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

这是我真正想要的吗？左银在心里问自己。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离开了深圳。

左银顺利从大学毕业后，彻底与家里断绝联系，报考了某警校的研究生。

他研究生毕业后来到深圳，当了刑侦大队的队长。

在这期间，左家找到了他，双方正式交谈了一番，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外公见阖家团圆的梦想终于实现，在欣慰中闭上了眼睛，就此长眠。

外公葬礼那天，左银见到了难得见一面的母亲。母亲是空军飞行员，再过两年就要从部队退役了。现在准退役状态的她开始回归家庭，却无法给亲生父亲尽孝了。

张一恒留在石家庄老家混吃等死。他靠家里人安排，顺利读完研究生，最后在国家数据中心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得知左银在深圳发展，他便时不时跑来这边玩。来的多了，就在这边买了个海景房，纯当度假。

左银能力出众，为人非常热心，大大小小的事，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都能站出来伸张正义。可是因为脾气的关系，大家敬爱他的同时又害怕他，只有不明真相的群众会时不时地送锦旗来，尽管他表面开心地收下，背地里疯狂吐槽不肯挂。

他亲眼看着深圳边缘的小村庄发展起来，环境和治安都在变好，贪污**问题得到整治，觉得很有成就感。终于，他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

可是，时不时席卷而来的思念十分难捱。他会做一桌子的菜，望着对面的椅子发呆，最后吃不完就打包给同事吃。他会跟一两个野营爱好者一同开车，去深山老林里露营煮野味。他会在除夕夜买烟花来放，一个人欣赏绚烂的烟花，对着它许愿。

左银每年的愿望都一样，但就在今年，愿望终于实现了。

易曦叶的档案资料全部被左银调了出来放在身边。没有任何人关心，没有任何人过问，就这么藏在落满灰尘的地下室。

十年里，时间就像在易曦叶身上定格了一般，让他永远停在了高三那年，直到两人再次相遇。

秒针动了起来，记忆里的人再次变得鲜活。

左银见到易曦叶的那一刻，脑海里想到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真正的长大了。

我知道错了。

我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