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星渊阖上眼皮,脑袋枕在苏皎皎的腿上,好似枕在一片冷泠月光上,他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好似从前的他是一个无根的异乡人,四处漂泊,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如今终于有了一处归处。
苏皎皎此刻也是醉眼藏春,小脸酡红,眼尾的胭脂显得愈发红艳艳的,她大口大口地灌着酒,瓷白下颔上几滴晶莹的酒珠串成一条水线滴落在她的石榴裙上,洇湿了裙上一朵小小的红色榴花。
“爷,你压得皎皎的腿都麻了,快起开。”
苏皎皎任由靳星渊的脑袋枕在她的头上,她觉得这重量有些重,压得她的腿都有些麻了,于是伸手胡乱地推了两下他的脑袋,却也推不动,遂放弃。
“爷的脑袋怎么这么重啊,皎皎的腿都麻了,爷又欺负我,爷坏,坏透了。”
苏皎皎又一边自言自语地呢喃,一边自顾自地喝着酒,她喝了半天,也只喝了小半瓶杜康酒,可她已经酩酊大醉,半醉半醒,脑子晕晕乎乎的,眼神也迷迷瞪瞪的有几分媚态。
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她看着无边的月色,她耍酒疯,又说胡话道:“爷,爷白日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今晚要在床上重罚皎皎吗?”
“今夜恰逢良辰美景,月色无边,爷同皎皎一起快活吧。”
苏皎皎说完胡话,便放下手中空了一半的白玉酒瓶,她双手雪白柔荑轻轻地捧着靳星渊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然后俯下身来,红唇在他的左脸脸颊上烙印上了一个红红的唇印。
“皎皎,你喝醉了,爷改日再同你快活,爷现在送你回房间休息睡觉,爷也要回自己府上了……唔……”
靳星渊的双眸紧闭,感受到自己左脸脸颊上被什么东西蹭着,好似有一只毛茸茸的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在舔蹭他的脸颊一般,他的脑子恍惚间理解了苏皎皎在说什么胡话,他顾念着她的身体,因而严词拒绝道。
可话说到一半,他就被她用红唇堵住了薄唇,令他无法再说一字。
“娇娇儿,这可是你自找的。”
靳星渊一下子失去了神志,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开,他将她一把横抱起,然后一路抱回了宅院东侧那间她的住着的厢房中。
屋外月色苍茫。
屋内一室春光。
翌日清晨。
东厢房内。
“苏姑娘,你醒过来了?”蝶儿一脸欣喜道,她手中还捧着一碗醒酒汤,刚刚煮好的醒酒汤,还热乎着呢。
苏皎皎一睁眼,入眸的便是蝶儿一脸担忧的神情,见她清醒过来,蝶儿的脸上神情一下子又阴转晴,忧转喜,眉开眼笑起来。
“爷呢,他走了么?”
苏皎皎一心一意地将靳星渊当做她这只孤苦无依的小小雀鸟可以高攀上的巨树高枝,有枝可依,她已经不知不觉对他形成了一种全身全心都依赖的感觉,因而她刚一醒过来,便开口问蝶儿道。
“爷说看姑娘昨夜醉酒,今日本来打算多呆半日陪陪姑娘,但不巧的是,今早收到锦衣卫的飞鸽传书,皇城内圣人急召,因而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
蝶儿照实说道。
“哦,我晓得了。”
苏皎皎躺在罗汉床上,她感到头痛欲裂,又伸着雪白柔荑揉捏了几下太阳穴,又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感觉自己腰酸腿疼的,实在是浑身都难受得紧。
“昨夜,我是喝太多酒了吗?怎么脑袋这么痛啊,身上也痛……”
苏皎皎自言自语道,话一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昨夜,她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啊,昨天她喝醉了酒,耍酒疯也就罢了,可她居然跟个下贱娼妇似的,主动邀宠,求靳星渊疼她。
她一世英名啊,全都毁了。
罢了,她如今是靳星渊的外室,又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哪里还有什么英名可在呢,权当是昨夜,她主动尽了外室本分吧。
“姑娘,你昨夜同爷……”
蝶儿话说到一半,正烦扰该如何措辞呢,便听到苏皎皎的声音细若蚊蝇,红着脸小声说:“蝶儿,你别说了,怪羞人的,我全记起来了。”
—
这一头。
四四方方的巍巍皇城内,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遥遥看去,十分的庄严肃穆,习习微风一吹,枝头的一片柳叶吹落,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最后飘落在太极殿的屋檐瓦片上。
太极殿内。
圣人坐在龙椅上,他垂眼睨看着下面一站一跪的二人。
圣人已经年逾六旬,满头银发,眼角皱纹明显,他本患有痴狂躁症,一日至少发病两回,发作时丑态毕露,形象全无。
可今日,圣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却是耳清目明,令人不怒自威。
殿中央跪着太子袁裴山,他身侧两步距离远处,站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
“父皇,儿臣不是故意命人朝您日常食用的膳食中投偷偷毒的,是儿臣的幕僚徐有为干的,全部都是他的错!”
袁裴山跪在地上,一身浅明黄色的蟒袍,他直着身体,事情已然败露,如此的犯上大罪,他晓得自己这个东宫太子是当不成了,可他依旧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解道,希望能够将过错全部推给自己的幕僚徐有为,希望君父能够饶他一命。
一年前,太子袁裴山威逼利诱一名圣人身侧侍奉的婢女红蝶,以她同一侍卫私会偷情为把柄作为要挟,命令红蝶偷偷地朝着圣人的日常三餐膳食中投了一种类似于五石散的毒。
这种慢性毒药很难被发觉,银针也测不出来,中毒者起初只是时常头晕乏力,精神不济,可只要日常服用一点点毒药,日子久了,人就会出现幻觉,情志好似癫狂发作一般。
他本想着等圣人彻底发狂后,退位当太上皇颐养天年,他便能够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坐上龙椅,成为羲国的九五之尊,再无人胆敢轻视他,说他是个草包太子,不如他的三弟袁屹海惊才绝艳。
可半年前出了三皇子袁屹海合谋镇远侯温明寒,犯上作乱,发动宣武门兵变一事,当时宣武门门口的那一条前往太极殿的宫道上,一地的血流蜿蜒成河,露出一截红肠子的士兵尸体横陈在血河上,画面骇人极了。
太子袁裴山本以为,出了三皇子谋逆案这一档子事,圣人每日痴癫的时刻也愈发久了,君父也总该退位当太上皇,让他这个太子当一回圣人吧。
可圣人却是霸占着至高的权位不肯放手,迟迟不肯下退位让贤的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他。
他一时脑热,让婢女红蝶加大下毒的药量,这一回是致死的药量。
可没想到昨夜,事情败露了,红蝶这做事不小心的贱婢在给圣人的晚膳里偷偷下毒,投放药粉的时候,被当场抓捕。
如今,过错已经犯下,袁裴山只求,君父能够饶他一命,不要像砍三弟的脑袋一般砍掉自己的脑袋。
“哦,是么?徐有为区区一东宫右詹事,没有太子默认授意,他敢干下这种错事来?”圣人冷笑道。
“徐有为这佞臣是寒门出身,前年殿试二甲,臣看他有些才华,这才提携他到东宫来成了右詹事。”
“可这徐有为面上风光霁月,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心术不正的鼠辈,他在儿臣耳边日日吹风,儿臣一时之间脑热,这才酿下大错,请对父皇饶儿臣一命吧。”
太子袁裴山以为君父定会杀了他,因而诚惶诚恐为自己辩解道,他赶紧磕头求饶,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得红肿一片,如此做派,全无太子风度。
“裴儿,你堂堂太子,一国储君,朕平日你待你不好吗?你就这么想要朕的命,这么想要弑父夺位?”
圣人怒气冲冲道,他不明白,太子袁裴山只要安安稳稳地在储君这个位置上待着,不犯下大的错事,待他这个君父百年之后,太子便可以登上皇位。
如此,太子怎会脑子拎不清,竟做出这种傻事来,同他的三弟一般,竟敢僭越作乱。
其实,圣人半年前就已经发觉有人偷偷摸摸地在他的三餐膳食里投毒,他细细排查,这才发觉是身边的婢女红蝶在作乱。
红蝶自然是将事情一清二楚地告诉了圣人,将幕后指使的太子殿下袁裴山给出卖了,只求圣人能够饶她的家人一命,不要诛她的三族。
圣人暂且留下了红蝶一命,只暂时的装疯卖傻,想看看太子袁裴山在经历过三皇子谋逆一事后,他是否能够及时收手,迷途知返乖乖地当他的东宫太子,可太子却一错再错地对他起了杀心。
看来,太子是留不得了。
“父皇,儿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您是天下人的君父,却是儿臣的父亲啊。”
“儿愚钝,儿都三十有七,快到不惑之年了,可父皇您从不拿正眼看儿臣,偶尔看着儿子的目光中,都是对儿子的不争气的惋惜,儿子一直也想同三弟一样得父皇的青眼,可儿子愚笨,实在是做不到。”
“父皇老当益壮,儿臣看着三弟这般受父皇的高看,受朝中群臣们的拥戴,儿臣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父皇会废了儿臣的储君之位,让三弟这个更加合适的皇子当太子,入主东宫。”
袁裴山一听圣人问他是否一直都想要弑父夺位,他心中一阵委屈酸楚,便涕泪满面,回禀质问道,话语中倒是真情实意,绝无刚才为自己辩解脱罪时的巧言令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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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