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弘点头。
贺成业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柏弘是吧?这边坐。”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就是军部大楼的空中花园。窗边,放着两张看上去颇为舒适的皮质沙发。
按照韩娜指的方向,柏弘顺从的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喝什么?咖啡?茶?”韩娜问道,“或者,可乐?”
“水吧。”柏弘答道。
韩娜往一个好看的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水,放到他面前的小茶几上。
“谢谢。”
柏弘眼神低垂,跟她道谢。
初夏时分,窗外阳光和煦。空中花园里,蓝色的无尽夏花团锦簇,引来了数只蝴蝶围着花丛飞舞。
韩娜在柏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柏少尉,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这几天我已经从电视上知道了你英勇作战、保卫祖国边境的事迹。”
明明就坐在她对面,柏弘却似乎没听见她说话。
韩娜继续她的开场白。
“今天早上我拿到了你的档案,读了以后,我发现,事情可能比我从电视上看到的更复杂一些——由于整件事涉及高级军事、外交机密,所以我看到的事件描述并不完整。按照常规,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尽量不涉及军事机密,你愿意配合吗?”
柏弘点了点头。
“好的,那我们开始。”
韩娜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夹。
“根据我获得资料显示,你于今年三月进入贵霜境内执行特别任务。虽然我不知道任务的细节,但从日期上可以知道,在边境遭遇战之前,你和队友们已经在贵霜境内停留了三个月。”
“是。”
柏弘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漠然答道。
“资料显示,在这期间,你们一直待在诺丹集中营?”
“是。”
“在集中营停留期间,你有没有经历过任何,身体或精神上的虐待?”
“没有。”
“任何与性有关的虐|待?”
“没有。”
“你有没有目睹任何施加于队友身上的此类事件发生?”
“没有。”
“好的,”韩娜的语气十分温柔,“说实话,我收到的资料描述十分模糊,这对我的评估也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你看,对于在贵霜的经历,你有没有什么内容需要补充?知道更多的细节能帮助我更好的完成工作。”
“没有,”柏弘干脆地拒绝了她,“我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
“没关系,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韩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拒绝,“资料上显示,最近发生的边境遭遇战是对贵霜政府的一次‘反制’,我是否可以理解成,这次战争是对于贵霜的……一次报复行动?”
“可以。”柏弘简短的答道。
“根据军部情报,本次战争阻止了贵霜侵占争议边境地区的企图,并且摧毁了贵霜在边境附近的军事设施和生化实验室,”韩娜念着文件上的官方描述,“对于这样的战果,你是否感到满意?”
她话音落下,柏弘盯着面前的那杯水,迟迟没有回应。
“或者我换个说法,”见他迟疑,韩娜说道,“作为一次报复,你是否觉得已经足够?”
“……是。”
思考了很久之后,柏弘答道。
“柏少尉,我知道你的休假快到期了。你觉得,是否还需要给你一些额外的假期,或者安排进一步的心理咨询?”
“我不需要。”柏弘立即答道。
“那么,本次假期结束后,你是否还愿意留在军中服役?”
“为什么不?”
柏弘抬起头,看着韩娜。
韩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向他举起手里的文件。
“例行公事罢了,没有特别的意思。”
※
军部大楼的走廊一面是落地窗,窗户外面,是首都维塔无边无际的天际线。
把柏弘送进韩娜的办公室之后,贺成业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眺望窗外的风景。
出乎他的意料,柏弘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贺成业回头,看到韩娜送柏弘出来。
“如果想找人聊聊天,我随时有空。”
“好的,谢谢。”
柏弘向韩娜道谢,眼睛却没有看着她。
一眨眼,他又贴到了贺成业身边。
贺成业拿眼神询问韩娜。
韩娜清了清嗓子。
“贺长官,能否找你聊几句?”
贺成业点头,低声对柏弘说:“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
“他的状况不好,很不好。”
刚在办公室里坐下,韩娜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怎么说?”贺成业沉声问道。
韩娜举起手里的档案。
“虽然档案里语焉不详,抹掉了很多关键信息,但前后串起来,我也能猜到,你们在贵霜经历了可怕的事情。”
“碍于保密规定,具体的事情我没法说,”贺成业的语气沉重,“但我可以告诉你,与你所知道的,猎豹之前遇见过的任何一件事都不一样。”
韩娜点头:“所以,他不应该有刚才那种表现。”
“什么表现?”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韩娜叹了一口气。
“眼神游离,好像我的问题都跟他无关——这是典型的、PTSD表现中的分离症状。”
贺成业看着韩娜,许久之后才说:“我不觉得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分离症状出现,表明受访者有很大概率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并不是说他丧失了理智,”韩娜跟贺成业仔细解释,“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要撒一些谎,才能从我这里通过评估,从而继续服役。”
“可以吗?”贺成业问道。
“让我跟你说清楚,他根本不适合再继续服役,”韩娜严肃地说,“严重的PTSD是一种很难痊愈的慢性疾病,症状可能持续终身。焦虑、恐惧、失眠,不停闪回创伤现场,甚至合并发生人格障碍和抑郁症——他现在不仅不适合服役,恐怕任何工作都不适合他。”
“你才跟他聊了几分钟而已,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贺成业脸色冷下来,“就这么确定?”
“今天只是首诊,他的情况已经足够让我感觉到棘手。接下去,我必须申请要求军部向我披露部分机密,然后在多次诊疗,对他的病情非常有把握的情况下,我才能采用暴露疗法,让他逐步去回忆创伤情景,”韩娜顿了一顿,“他会是一个非常麻烦的病例,治疗时间会持续数年。”
“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治疗呢?”
“很多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压根儿不愿意承认自己受过伤害,从而不愿意接受治疗——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结果会怎样?”
“我见过不少病例,病人装作没事,挣扎了几年之后,酗酒、吸毒、反复自残、尝试自杀……最好的情况,有个病人加入了宗教组织,全身心沉浸在信仰中,虽然神神叨叨性格大变,但总算还能正常生活。”
“那……只要接受治疗,就能好转吗?”贺成业问道。
“说实话,并不一定,”韩娜看上去也有些无奈,“对于严重的PTSD,辅助药物疗效有限,更麻烦的是,很多时候,再出色的专业医生,也无法让患者相信医生真的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以我的经验来看,他需要找到一个自己信任的人——亲人,或者爱人等等,在他们与医生的协同之下,才能有最好的治疗效果。”
“从贵霜回来到现在,他一直拒绝跟家人见面。他爸爸妈妈很着急,来了猎豹几次,他都不想见。”
“这说明他不相信父母能理解他,”韩娜说,“不要强迫他,先让他跟想待的人待在一起。”
“知道了。”贺成业说。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现在他的心理状态是很不稳定的,类似于……”韩娜想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四字母之类的性活动中,有一个叫‘打破’的概念?”
贺成业点头:“见过。”
“进入打破状态后,Sub会卸下所有的正常心理防御机制,任由Dom去灌输新的规则,圈内称之为‘重塑’。”
韩娜曾经接手过几个在“重塑”中发生问题的病例,因此对此类情况有所了解。
“柏弘现在就类似‘打破’的状态,看似还能正常生活,实际上整个人空空如也。任何不专业的人、甚至是专业心理咨询师的不当处理,都可能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窗外蝴蝶翩翩、繁花似锦,阳光热烈的抚摸着每一个角落,试图抹掉花园里所有的阴影。
办公室里,贺成业凝视着韩娜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末了,贺成业开口道,“看在多年老朋友份上,我想请你帮个忙——军部的评估报告请让他通过。”
韩娜刚想说话,贺成业就接着说道:“你放心,他不会继续服役,稍后,我会让他自己申请退役。”
韩娜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后续治疗呢?”
贺成业沉默了一下,起身告辞。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变成你见过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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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中关于PTSD症状及治疗的描述,没有任何专业依据,仅可作为小说情节看待。
文中描述的关于那个B打头的四字母中,打破-重塑的理论,来源于作者道听途说,并不真实存在。
另外,作者本人在现实中从未实践过任何四字母行为,写的都是自己想象的屁话,再次严正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