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立即随着晏昭清的视线行动了起来,她蹲下身子翻看着摆在地上的经线,惊讶的发现其中竟然真的藏着不少有些旧的经线团,仔细瞧甚至能看见丝线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从经线的质地和颜色上看,混在一起的那部分明显是存放已久的东西,而且似乎是存放不妥当,一扽,还有部分极易被损坏。
这位主顾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那等细节也注意到了?
完全出乎了李素庆的意料,人彻底吓傻了,他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他从商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像这般厉害的主顾他当真没遇到过啊!晏昭清更是位他得罪不起的贵人,要是一早知晓人如此厉害,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在人面前造次的。
李素庆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开始有些慌张了,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人一下子蔫了,心里跟有人敲鼓似得咚咚响,自己嘴里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嘴皮子不听使唤,直哆嗦。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让贵人满意,尽管李素庆想让自己冷静,想为自己开脱,可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没讲出来。
“怎得?不说话了。”
“是觉得我在故意找你茬,找你差错吗?”
我滴亲娘嘞,他哪里敢是这个意思,李素庆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敢,就是借鄙人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想……”
紧接着噗哧一声,他顺势跪地求饶,声音喊得格外洪亮,“贵人大人有大量,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想在您面前卖弄口舌,小人知错。”
见晏昭清不语,李素庆又是一拜,“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丧尽天良,没皮没脸的事情,还望贵人宽恕……”
晏昭清打断了他,“你进入市集的那刻就有府兵告诫过你,以物换物,需诚信,出售购买货物,溢价是你们商贩的自由,是市集的供需问题,但从不允许做假。”
“你不该在这里浑水摸鱼。”
“你,破坏了我这儿的规矩。”
【让你表现的凶一点,就这?】
望着眼前飘过的字幕,晏昭清身子一顿,语气严肃了几分。
她道,“我很生气。”
【。。。】
【就不该指望你。】
李嬷嬷噌一下站了出来,“我家姑娘诚心请你,钱银也是直赖赖的摆出来了,你为何动这些个脏心思呢?”
“难不成我家姑娘会少你钱银不成?”
李嬷嬷眉飞色舞道,“我告诉你,我家姑娘落笔一字,价值不斐,方才你高声索要的钱银在我家姑娘面前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原本你要是不使这些龌龊手段,说不定我家姑娘不仅给你钱银,更会赠你字画,毕竟这大量青州经线也是笔不容易的买卖。”
她可惜的拍手,“哎,你看,现在……”
李嬷嬷讲得欢快,“现在怕是不行了。”
李素庆已经呆住了,闻言,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贵人!还望贵人海涵。”
造孽啊,早知道他就本分些了。
李素庆哭诉,“今后,只要贵人所言,所求,我必定尽力而为!”
【呵,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犟种,不吓唬一番,是绝对不会上心的。】
【修补绣品一事可大可小,任何细节都马虎不得。】
【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管着大半个燕端的经线交易往来,我们哪里要额外浪费这些时间来专门“守株待兔”,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经线的事情可算是能顺利解决了。】
【撒花,女鹅掉脑袋的事暂缓。】
李素庆态度转变的格外快速,他聪慧,在直知晓自己占不到便宜,赚不来钱银后迅速表示出谄媚,愿意配合晏昭清的意思。
贵人请他,自然是有事找他,做好说不定还能混上个眼熟,保不齐日后多有裨益。
要知道现今这在天子脚下,没些个庇护,只怕是寸步难行。
燕端首富萧家高楼一息坍塌的苦果摆在眼前,李素庆那里又会不识时务呢?
等人被李嬷嬷领下去,晏昭清深吸一口气,捶了捶自己正襟危坐良久的脊背。
她呼气,原来摆脸子的事这般累人?
“为了吓唬住李素庆,我脸都快僵了。”晏昭清伸出手,慢悠悠地揉着脸。
【你倒是悠闲,但别忘了,现在只有不到四天时间了。】
【这才哪到哪,还有得你忙呢!】
对了,现在她要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针线上才对。
不能再歇息了,晏昭清立刻起身走去小屋。
落座,她取上一部分青州经线,处理好后,弯腰,开始修补前朝绣品。
时间悄然流逝,经过一晚艰辛,绣布破损的地方已经填上三分之一,因是续上线的修补,略微有些小瑕疵,晏昭清想了许久,最后选择在这里补上了一朵祥云。
“只有三天时间了。”
算上李素庆调换,补上一批青州经线的时间应当是来得及的。
不再迟疑,晏昭清捶了捶久坐渐麻的腰肢,“不能歇息。”
她当即蹲下身子,捏着银针在断线处拨弄着,她需要耐心地将剩下的每一缕丝线续上另外一根丝线,原本采取掩盖的方式最好不过,不似续线那般困难还占了几分轻快,但偏偏绣品断裂处也绣有一个较小的祥云。
为了让它看起来没有瑕疵,晏昭清需要非常细心的手法,她不得不用针线挑起,再慢慢缝合,以确保裂缝叫人瞧不出来,让它们呈现出连贯的模样。
整个修复过程异常枯燥乏味,甚至是称得上是痛苦。
一旦分神就会容易出现失误,这无疑会破坏整个绣品画面的完整性,故而晏昭清的每个动作都必须非常谨慎,纤细的手捏住银针,她专注的地将针线穿过绣品断面的部分,反复,来回,直到修补完毕。
*
日夜自缕缕丝线,浓雾中消散,不知不觉中三日悄然飞逝。
当晚。
“终于补好了!”晏昭清喊出了这兴奋的一声。
墨色中骤然响起的女声惊扰了几只藏匿在树木上的雀儿,它们喉间传出数声惊鸣,展翅飞走。
她望着眼前完成的绣品,心底油然而生出自豪感,她做到了!
是她第一次挑战如此困难的修复任务。
夏日闷热,连带着夜间的空气都携带来不少燥气。
晏昭清完成绣品修复后顿觉神清气爽,但到底是脑海中紧绷的弦崩断,热气扑来,将身侧凉爽的冷意彻底卷走。
她顿觉自己的双颊袭上热气,怎么感觉脑袋重重的,便缓缓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好烫。
应当是发烧了。
近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为了追赶进程,不敢休息,堆积起来的诸多杂事实在是让晏昭清单薄的身体吃不消,她病了。
脑袋好晕,晏昭清喉间躁痒,咳嗽止不住的往外吐,鼻息粗重呼吸声悄悄变缓,她好困,好累……
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晏昭清想,或许自己是该好好休息了,她强撑着身子往屋内木桌旁走去。
但在这个时候,她的双手双脚就似灌铅了一般,怎么都感到沉重,怎么都使不上劲。
扇寻叙踏进屋时,晏昭清正趴在屋内桌子上,小小的缩成一团,双手环抱着自己,傻乎乎地将脸颊紧贴在木桌上,似乎那样做能得到些清凉。
“累坏了?”扇寻叙温柔的注视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
本是觉得人可爱,忍不住想戳一戳她的脸颊肉,却在手指同她微红脸颊接触的那一刻,收了笑意。
好烫,她发烧了。
一瞬,扇寻续慌了神,他几乎要站不住了,他迅速抱起她。
告知李嬷嬷和桂兰,请来医师,问诊,煎药,三两碗良药喂入晏昭清口中,已然是凌晨。
晏昭清躺在在厢房软榻上,双颊红扑扑的,看着那嫣红娇艳的唇……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再替她盖好被子。
“ 一直都在熬夜?”旁边不远处被修补好的绣品告诉了他答案。
“小家伙……是不是连休息时间都忘了?”
“就这么想要守护我吗?”
扇寻叙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又心疼,他缓缓触摸着晏昭清的头发,小声说着,“若是你发现我不似你想象的那般美好,该怎么办呢?”
“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能不喜欢我。”
晏昭清忽而一个激灵翻身,怀抱住扇寻续的腰,他动作一怔。
雾色漫漫,青玉颤颤。
扇寻续情难自持的往前,敛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脸,掩下漆黑眼眸中掠过的暗光,最后,他低头,吻落在了她的额间。
顷刻间他眼神里充满着占有欲,“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无论如何。
要他这一世松开手,望着你同他人成亲,绝不可能。
光是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想法,就叫他难以释怀……若是存在有的那个可能性,他也会将它亲手毁掉。
似乎有人在说什么?
脑袋疼得厉害,晏昭清只觉得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谁的声音,“什么不喜欢……”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