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沈梦鱼理所当然道,“周山生怕因为我们招惹官府,又是大半夜的,你觉得他们会放我们进去查案?”
“那也不能不问自闯……”
“麻烦。”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沈梦鱼不耐烦的站起身,竟走过来两手抱住他的腰再双脚一蹬,如矫捷的飞燕一般带着他越过了墙头,轻盈落到了周家院子中。
闻到来自女子发间的清香,他猛地回过神伸手将她推开,只觉得自己腰上被她搂过的地方灼热无比。
“你……”他指着她,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你什么?让你先上你又不愿意,你们读书人忒得麻烦。”
沈梦鱼拍了拍手,瞥了他一眼,径直往正房走去,然而正房内却好似并无人安睡。
这时候西侧厢房传来一阵女子哭泣声,期间断断续续夹杂男子安慰的声音,章牧之和沈梦鱼对视一眼,悄声向厢房走去,隔着窗果然听见张氏和周山正在房中对话。
原来是张氏因为儿子死在正房新床上,怕睹物思人,便和丈夫挪到了厢房睡觉。
正好,他本来还担忧会惊醒周山夫妇,如今他们不在正房,只要他们动作轻一些……
他正想着,扭头却看见沈梦鱼从袖囊里掏出了一根细长木筒往那窗户纸上一戳,再用嘴叼着一头轻轻一吹,只见一阵烟雾自那木筒管口飘向了屋内。
“你在做什么?”
如今因为眼前这个女子他快养成了动不动就黑脸的习惯。
沈梦鱼优哉游哉抖了抖木筒,将最后一点烟雾抖了进去,再抽出来放进了袖中。
“没见过吗?江湖话本总看过吧,这叫蒙汗药,上月在妓院从一个龟公那里搜刮来的,倒还挺好用。”
说着她扬唇一笑,转身再不顾及声音,大咧咧朝那正房走去。
章牧之闻言一时之间不知是计较她如此低劣的手法,还是计较她一个女子为何会去妓院,想了半晌,又听厢房内已经悄无人声,想必是那蒙汗药已经起了作用,他才无奈摇了摇头,只能跟了上去。
正房的门并未上锁,沈梦鱼径直推开门朝内走去,只见屋内与白日里两人所见并无不同,那张大床还横在里面,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想起今日早饭时还热热闹闹的,这才不过半日,这小院竟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章牧之将烛台点燃,端着走到那张新床前,细细嗅了嗅那新漆的味道,果然与那生肖兔一样,漆味中略带甜,很是奇特。
他又巡查了一周,发现屋内除去这新漆之外,其他家具用品都十分老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康儿从昨晚入城之后接触过的新事物少之又少,最大的可能也只有这张新床了。
“这瘟疫若真是人故意为之,最大的可能便是在这些孩童常用的东西上做手脚,而婴儿尚幼需要人贴身照顾,那东西经常使用之人也必定会有其家人,但只有这些孩子出了问题,便是说,这东西只对年幼脆弱的孩童有影响,对身体强健的成年人却无用。”
“所以昨晚康儿和周山夫妇同睡在这张床上,但只有康儿中了招?”沈梦鱼摸着下巴咂摸片刻,“你说的也算有理,但要如何证明?”
“很简单,实践论证。人与动物区别不大,找些动物幼崽来实践再好不过。”
章牧之说着又犯了难,“但如今去哪里找合适的实践对象……”
沈梦鱼却悠悠一笑,“这有何难,且等我片刻。”
说着她走出房门,不知在外面鼓捣了些什么,不到一会又提了个什么东西走了进来,章牧之定睛一看,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见她手上竟提了数根老鼠尾巴,那老鼠甚至还只是未长毛开眼的幼鼠,真不知她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一个女子无惧无畏无法无天到这个份上,怕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怎了?幼鼠不也算动物?不能用?”
章牧之沉默一瞬,只能回答:“算,将它们放在这床上,守上几个时辰便能见分晓。”
于是三只可怜的幼鼠便被沈梦鱼捆在一起,搁在了床上。
此时已过午夜,周围巷子里安静无比,秋风扫过门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送来院外浓郁的桂香。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算一算这个时候,他应该快到奉京,在奉京新居过节备考的……
章牧之看了眼门外圆如银盘的月亮,稍一侧目看到坐在对面的沈梦鱼,见她也在抬头望月,左腿拱起踩在凳边上,一只手靠桌撑着侧脸,另一只手一直在摩挲腰上那只小小的布绣护身符,整个人被月光笼罩,懒散却有种说不出的清孤感。
想她孤身一个女子又是个孤儿,到了这种团圆佳节想必也会寂寞的吧?他忽而想起在坟地里自己失礼说的话,此时更觉自己过分了。
“沈姑娘……”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奉行君子之道。
沈梦鱼未作反应。
他见此仍旧继续道:“我今日在坟地里那话……是我言重了,抱歉。”
“你说的没错,又何必道歉?”沈梦鱼反应淡淡。
见她不愿多聊,章牧之又换了个话题:“其实即便出身不好也并不代表什么,能不计后果查案,便证明你心地仍是好的,只是你一女子总是与思情爷孙用这种法子蒙骗路人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话倒是引得沈梦鱼扭头看了过来,她颇有些好笑道:“你如今还觉得那美人图是我的主意?”
章牧之只当她不承认。
“你否认也无事,只是往后这类事情还是莫再做了,凭借你的身手,本可以自食其力,又何须走这等歪路?”
他了半晌才发现沈梦鱼只看着他笑而不语,好似看到了个什么稀奇玩意儿一般,他见此忍不住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问道:“你……为何如此看我?”
“呆子。”沈梦鱼语气忽而有些缥缈,“你真的不信这世上有鬼怪妖魔?”
“我只信我亲眼所见。”
沈梦鱼看着他半晌,忽而又笑起来,她扭过头看向那轮明月,眼中多了几番迷离:“也好,待此事一过,你便继续上京赶考,这边的世界本也与你无关。”
这时候院外小黑“嘎”“嘎”的叫声传进院中,沈梦鱼站起身,抬脚走到了院中,只见两道身影飞跃墙头落了下来,正是思情爷孙。
“妖师,那二十八户人家我等已经查探过了,确实如章公子所料,家中都有那漆料做的物事,这是我等带回来的一些证物。”
说着老叟自身后掏出一只包袱,从里面抖落出无数块带着漆料的木屑,章牧之赶忙走过来一瞧,辨别出那些木屑竟都是生生从漆具上砍刮下来的,沉默半晌,他捏了捏眉心。
方才那些话且当他没说吧。
“果然,这漆料味道一般无二,应当是同一家漆商所出。”
“如何?还是实践论证?”
沈梦鱼如此一问,章牧之便知道她是要准备继续抓老鼠了,便又无奈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思情爷孙二人便被指使满院子抓老鼠,抓空了便潜入邻居家去抓,不到半刻钟便抓到了十几窝幼鼠,怕是已经将一条巷子的老鼠给抓干净了。
等到思情臭着一张美人面将幼鼠交给章牧之时,看到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她才缓了缓心情,娇媚忸怩道:“公子可需要帮忙,情儿可以与公子一起……”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沈梦鱼一把拽住后脖颈往门外一甩。
“你要是闲着,去门口把老鼠洞给我填上。”
思情愤恨跺了跺脚,又见章牧之目光自始至终未看自己一眼,则更为气愤,眼见着就要撸袖子发火了,老叟赶忙上来拉了她一把,将她带到院中去了。
章牧之将这几十只老鼠分列排开,与这些木屑分堆贴放在一起,为了味道不相互串联影响结果,他还分别找了柴房等几处相隔较远的位置分别放置。
一切就看早晨的结果了。
如此过了几个时辰,院外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随着不远处邻居家鸡鸣声响起,章牧之猛然惊醒过来,立即朝那新床看去,却见沈梦鱼已经站在那里,他走过去一看,果然见那新床上横列着几只已经断了气的幼鼠。
他立即又朝柴房那几处地方走去,结果亦是如此,整整三十六只幼鼠,无一存活。
思情爷孙二人看见那些幼鼠尸体眼中却多了一抹惊疑,他们赶忙转头看沈梦鱼,果然见她目中一派了然。
果然,这些幼鼠的魂息与康儿一样,被封在了尸体之中不得溃散,他们可从未听说过有哪一族的妖精会这种术法,且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寻摸这些婴儿,将人害死却又保留魂魄,难道是要……炼化人魂?
思情爷孙想至此倒吸了一口冷气。
炼化人魂违背天道,更何况已经有三百余婴孩已经遭遇不测,是何人敢有此胆与天作对?
沈梦鱼看着那些死鼠,桃花目冷冷眯起。
很好,竟容这魔祟在云湖县作恶一年多,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凡人有这等胆量。
将正房和院子恢复了原样后,几人便趁早离开了周家。
而另一头,坟地里,不苦忙活了整整一夜,终于将几十座新坟给恢复了原样,他长吁了一声,将铁锹往灌木丛里一丢,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准备往回走去。
然而他却没发现,就在他经过的山路边,有一道人影一直跟着他穿过城门和大街,直到他进了一家客栈,这才离开不见了踪影。
不苦进了客栈,正巧撞见章牧之和沈梦鱼,他见自家公子完好无损的回来大大松了口气,又偷偷觑了沈梦鱼一眼,将自家公子拉至一旁问道:
“公子,你怎么能答应和她一起单独走呢?我看这沈姑娘奇奇怪怪的,公子你自小又讨女子喜欢,她那么厉害,若对你有心思,你怕是挡也挡不住,昨晚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不说倒还无事,一说章牧之控制不住的想起昨晚自己被沈梦鱼抱着飞过院墙的场景,甚至还记得贴在自己胸口那柔软的触感和鼻翼的馨香,登时脸色一红,轻声责道:“胡说什么,坟地那边可恢复妥当了?”
不苦点了点头:“昨晚埋棺材埋了一宿,本来一个人还瘆得慌,后来只剩累了,这胳膊也酸的不行……”
“行了,改日带你去尝尝当地的特产小吃。”
“那敢情好,谢谢公子。”不苦立即眉笑眼开。
两人以为这是悄悄话,却不知早就被身后耳力极强的沈梦鱼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挑了挑眉,也未放心上,直到看见客栈柜台后堆满了好酒,这才目光一亮,准备走过去,谁知这时客栈门外忽而响起数道脚步声,只见一队官差忽然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