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38章 花前月

又逢一境地处依生河畔上游，背靠群山面朝峡谷而建。再往上，便是千年冰川连年不化的白日山，河水自白日山而来，也给又逢一境带来了不同于锦官城的清凉。

青绕是被冷醒的。

她打了个冷颤，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一盏暖黄的灯亮在她身旁不远处，往四周投下微弱的光。她的眼睛被病鬼伤到一只，此时还是只有右眼能视物。她闻到一股很复杂的香味，有些熟悉，忍不住朝光影照亮的地方看去，这一看却让她几乎停了心跳。

一个巨大的黑影藏在黑暗中，只有脚底部分被灯光照亮，依稀看出那双脚奇大无比，根本不像是寻常人的尺寸。香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青绕担心有诈，努力活动身子往后缩去，可刚挪动了半步，背后便撞上了一个东西。

“你害怕？”又是那个苍老的女声，不过此时那个声音不再是萦绕在又逢一境上空，而就在她的头顶！

青绕举头望去，正是在又逢一境门外出现的簪花女子。她的脸阴暗不定，比起白天的美艳，此刻更显阴森。

她随手一挥百花袖，周围登时亮了起来，所有的灯都点上了。青绕的眼睛努力适应了这光亮，终于看清方才那巨大的黑影是什么。

“花神？”青绕疑惑得盯着那尊由百花编制而成的神像，难怪它身上那么香呢。

女人杵着红木拐杖走到花神脚下，从头上取下一朵白花，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轻轻放在花神脚下，动作温柔，好似在安抚受惊的神灵。

然后转头凛然问到：“你是谁，为何来我又逢一境？”

这突然的发问，显然青绕的脑子还没有理顺情况，嘴巴又张又闭，半天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女人有些不耐烦，继续用与她外貌极其不符的声音问：“你认得这花神，是锦官城的人？”

青绕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是莫凭栏的莫先生让我来的。”她说。

听到莫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女人身形微怔，随即露出一个惨淡又嘲讽的浅笑，呵呵道：“他为何让你来？”

“让我帮他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说，我来了便知。”

刚说完这话，下一秒青绕就被踹出了又逢一境的大门。青绕站在夜晚的寒风中，身上凝固的血把衣服粘在身上，一阵风吹来，她虚弱地抖了抖。

“这是.....怎么了？”青绕疑惑地歪头。

少顷，上空又响起苍老的女声：“我早已立过誓，此生都不会再与姓莫的有任何瓜葛，既然是他让你来的，那你就滚吧。”

“可是.....”

“滚！”女声振聋发聩，青绕紧紧捂住耳朵，心里却感叹到这内力得多丰厚才能发出这般吼声啊。

青绕靠着又逢一境的大门坐下，她自然是不会走的，既答应了莫先生，就一定要办到。毕竟，只有完成了这个任务，她才能为叶珀报仇。

眼前的夜黑得浓稠，雾气在四周弥漫，青绕看着这黑暗，突然惊觉自己此时全身还沾染着病鬼的毒！

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她急忙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除了打斗的伤口，没有任何其他伤。

为何自己无事？

难道这毒是假的？是自己猜错了？不可能吧，病鬼大费周折地喷出那么多黑液，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吧？

青绕坐定，开始运行内功。经此一战，她忽觉自己体内的气更加丰盈，循环往复有序地运行着，身体变得更有力气，伤口也没有之前疼了。

莫先生说，秋水诀具有疗愈功效，难道是自己无意间将毒解了？青绕思忖着。

“那.....我岂不是成了行走的百毒解了？”青绕想到此处，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个傻傻的笑容，看来走火入魔一遭，也并不是全无所获嘛。

“哼，你别想太多了，你的毒是我给你解的，我可不想有人死在这里，脏了我的又逢一境。那只鬼被你招惹来本就让我很烦了，你若是再死了，我还懒得给你收尸。”

青绕了然点头，心想这个女人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刚才把自己踹出来，兴许是因为莫先生的缘故，看来也是一位和莫先生有故事的故人。

青绕再次壮起胆子大声问：“那可以请教前辈，莫先生要让我取回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只要前辈告诉我，我立马取了就下山去，不再叨扰前辈！”

天空一片寂静。

青绕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突然背后的门被人打开，她一下没坐稳往后倒去，刚看见背后那人的额头，又被一脚踹了出去，这次被踹得更远了。

门再一次“砰”得被摔上。

青绕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此刻更是疼得要命。她咬牙站起，感觉身上的伤口又在流血。周围什么遮风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她今晚晕在这里，不被冻死也会被野兽吃掉。

于是她决定用莫先生这个冤主的名号，最后再博一次。

“其实，是莫先生想见您！”青绕大声喊到。

空中终于有了动静，女人冷漠问到：“那他为何不自己前来？”

“因为.....”青绕实在没想好编什么理由，支支吾吾了半天，被女人抢了先：“他....现在还是无法出莫凭栏？”

什么意思？青绕自是不知，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进到宅子里过夜，于是点了点头。

女人见她点头，又沉默了，似是在斟酌她说的真假。过了不久，大门还是打开了。

女人站在门里，像个阴间的引路鬼，说：“进来吧。”

青绕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道：赌对了。

再次回到又逢一境的大堂之中，那尊花神也不似方才那般可怖。它身上的花朵大多已经凋敝，仅剩的几株也是蔫的，随时都能花头落地。

女人坐在堂前，红木拐杖杵在身前，用下巴轻轻点了点一处说：“你今夜可以住在大堂偏侧，有一间床，其他事儿，明日再说。”

青绕乖巧应下，看着女人消失在宅子里，她才慢吞吞地走到大堂偏侧躺下。花神离她不足十步，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但劳累的身体无法让她思考更多，两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青绕闻到一股很特殊的花香，她缓缓睁开眼，女人已经坐在了堂前，正在倒一壶热茶，香味就是从这茶里传来的。

见她醒了，女人抿了一口茶问：“说吧，你是谁，姓莫的为何又会让你来这里？”

“我叫青绕，一个无名小卒，我需要和莫凭栏交换一个消息，就应了莫先生的这个差事。”

“呵呵。”女人笑起来，笑得青绕莫名其妙：“你说谎。”

“我没....”

青绕话没说完，便被女人打断：“虽说我在又逢一境守了几十年，不了解江湖如今的事，可你昨天杀病鬼的剑法，可不是个无名小卒能学会的。要么你师出名门，要么你天赋异禀，但无论如何，你能用出那样的剑法，江湖上肯定有你的名号。”

听了女人的话，青绕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愁绪。

她深知自己对拔剑的恐惧，但从不知道拔剑后自己所用的秋水诀，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凡的存在。若是将来离开锦官城，在外面用这个剑法，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说你厉害，你不开心？”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愁绪，苍老的嗓音说到：“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你这般自轻之人了。”

青绕慌忙解释到：“不是的，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厉害......”

女人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看不清自己，有的草包自视甚高，却也有你这般的美玉自轻自贱。”

女人放下茶杯，继续说到：“除了这件事，你还说了第二个谎。”

青绕感觉自己身上冷汗直流，女人那双好看的杏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能将她看穿。

“墨卿不是让你来找我的，对吗？”

青绕在她的眼神压迫下根本无法撒谎，心虚地点头。

“我就知道，那个臭男人，怎么会想起我！”女人盛怒不已，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水撒了一桌。

“罢了！既然他叫你来，那就让我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女人站起身走到花神前，将食指伸到唇边，细细一咬，然后将指尖滴落而下的血滴淋在花神的脚边。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青绕眼看着花神身上枯萎的百花竟渐渐地抬起头来，花苞再显百花绽放，犹如春日花市的那些五彩缤纷的鲜花，不，比那些鲜花还更要娇艳！

青绕惊呆了，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女人看着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戏虐到：“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少见多怪。”

她走到青绕面前，弯腰将自己那张美艳的脸凑到她眼前，然后伸出百花袖下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捏住青绕的下巴说：“没听过‘花前月下死，做鬼也无门’吗？”

女人艳红的嘴角往上扯出笑，嘴唇诡异得仿佛涂的不是唇脂，而是鲜血。

“我就是传说中的花前月，现在你听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