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向高山 第27章 莫凭栏

有人就寝安眠，有人彻夜笙歌。

锦官城已睡去整夜，但也有秦楼楚馆彻夜灯火通明，收留诸位**流浪的人。

只是在青绕面前的这座青楼，却和别家不一样。

青绕和敖五，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向面前这座足有十几层高的青楼，上百个灯笼高挂在楼身外围，点亮了整栋楼，远处看去，像极了蓝色湖泊上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四角飞檐上不是木制，而是上好的花青石，雕刻的飞禽走兽好不气派；大门洞开，足有普通商铺十个之宽，往里望去，琴台舞池，座无虚席。

只是......客人怎么都是女人？

敖五还在仰头看这楼，脖子都快仰断了，丝毫没有发现此青楼的不同之处，他扯扯了青绕的衣角感叹到：“这楼可真气派.....”

他指着楼上的牌匾，跟着念出来：“莫....凭.....栏。”

敖五觉得这名字实在熟悉，眼珠提溜一转，努力回想自己在哪儿听过。

突然他眼睛一亮，不禁大力拍上青绕的肩膀，兴奋到：“这是莫凭栏！是天崇最大的情报组织！我听师兄说过，天下之事没有莫凭栏不知道的，上到皇家秘辛，下到百姓八卦，只要你想知道的事，都能在莫凭栏得到答案！”

如今，这个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的存在，实实在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敖五竟觉得虚幻。

他压下欣喜，才发觉自己已然踏入江湖。

青绕听完他的介绍，没有太多表情，因为她彼时也从范家小童口中听说过这个情报组织，叶珀经常拖范家替她来买消息。

只是........如此名震江湖的一个情报组织，为何会是藏身于花市的一座.......青楼？

还是男子挂牌的青楼。

“呵呵。”黑衣人静静等待两位少年回神，他莞尔一笑，轻声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跨门而入，莺莺燕燕皆为男子，眼波流转间，活像将两位涉世未深的少年拨了衣服，二人满脸通红，不自在地确认了一下衣带。

“这里怎都是男人接客？”敖五跟在黑衣人身后，好奇问到。

“公子莫怪，我们莫凭栏做的便是男子卖身的生意，和平常的秦楼楚馆，没有什么不同。”

“可男子....为何要来卖身？出去做工不一样能赚钱？”

“呵呵.....公子天真，这男子走投无路时，与女子一样投身青楼，不可以吗？”

黑衣人问得肯定，不等敖五作答又道：“女子做工赚钱养家，又为何不能享受一下这温衾暖枕的欢愉呢？”

青绕望去，客人们有的穿粗布麻衣坐在大厅里，有人穿华美锦缎包了隔间，虽身份不同，收入不同，但此刻她们享受的快乐却是一样的。

初来锦官城，这里有意思的事便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目不暇接。整座城和城里的人，果真如传言般令人流连忘返，不知乡在何处。

按照叶沉溪的浪荡性格，这里确实像他会来的地方。青绕在脑子里描绘了一番他沾花惹草抛金撒银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合理。

“你带我们来这里，可是因为叶沉溪？你们知道他在哪里？”青绕问。

黑衣人先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指着前方出现的楼梯说：“你们见到墨主，就都知道了。”

天色渐亮，有阳光透过莫凭栏的珍贵琉璃瓦照射进来，在室内映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影。青绕和敖五自楼梯而上，来到了最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但奇大无比，门口有两人把守，这两人和楼下接客的男人不同，他们一身黑衣，手持宝剑，身材壮硕，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青绕有些紧张，青衫之下，冷汗竟流了满背。

她转头看了一眼敖五，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虽说他是大名鼎鼎的赵家弟子，但自小就生活在民风淳朴的狮岭城，也没见过这般花里胡哨的场面，紧张兴奋也是应该的。

“别露怯，情况不对我们就跑。”青绕凑在敖五耳边小声说。

“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敖五说。

············

黑衣人推开门，青绕和敖五一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谱。

这个香味他们都闻到过，当时在赵家，赵追夺走琥珀龙牙之前，他在亭子中密会的那人遗留下的气味。

如果没有记错，赵追称呼他为“莫先生”。

一位男子自屋内走来，想必就是莫先生了。

这位一面之缘的莫先生意外地年轻，他的头发用一根纯白色发绳松松系在脑后，一件墨色缎面睡衣松散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刚起床，他脸色十分红润，一双眼笑眯眯的，嘴角两侧钻出两个小巧的梨涡，看起来年纪也就约莫二十。

青绕和敖五一度怀疑当时在赵家见到的莫先生不是他，可这身形却还是像的。

莫先生似能读懂少年的心，先开口到：“我们在赵家见过一面，还记得我吗？”

果然是他。俩人点头。

莫先生满意地将手背起，他清了清嗓，然后弯下腰，先仔细瞅了瞅青绕的脸，又转过身去观察敖五的脸。

“仔细一看，这叶珀和赵追选徒弟，还真是照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找啊！”

这话敖五听了不乐意，他嘟囔到：“我可比我师父英俊多了。”

“莫先生，我们此次一路找到锦官城来，是为了寻叶沉溪，你在信里说他有危险，你可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哦？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吗？”莫先生说。

“看？哪里.....看到他？”青绕疑惑到。

莫先生大笑，然后指着门外楼下，戏虐地说：“他不就在那儿吗？”

青绕和敖五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门，倚在廊檐的栏杆上往下望去。

虽说此处甚高，想看清楚一楼主厅的人有些困难，但叶沉溪那一身风骚劲儿，穿着白衣也难掩其性。青绕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他周围重重叠叠围了许多女客人，有达官贵女，有市井妇人，皆伸手向他，叽叽喳喳地与他交谈。

“叶兄....怎会沦落至此.....”敖五趴在栏杆上，脑袋就放在手上，眼神里满是同情：“堂堂辉月城少城主，到底是遇到什么困难，竟走投无路....”

他一转头，却看到青绕已提剑杀了下去，推开他周围的女子，一脚踹中他胸口。

叶沉溪喝了很多酒，即使被踹了也不动怒，他随意摸了摸胸口，醉醺醺地坐起来，眼睛使劲一虚，才看清楚来者是谁。

“哎哟，我们小青绕也来了，今天也来照顾叶兄的生意了？”

“混蛋。”青绕一把揪住他衣领，像拖一滩烂泥般将他拖到了莫先生门口。

楼下的女客人不停交耳，猜测着他俩的关系。

“这不会是叶公子的老相好吧？怎么都找到莫凭栏来了？”

“管她是不是老相好，叶公子挂了牌就要营业，她凭什么把人抢走了啊！”

“就是，从外地来的吧，不懂咱们锦官城和莫凭栏的规矩？”

虽听得不清楚，但大体内容青绕也听到了，她把叶沉溪甩到敖五旁边，再次走进莫先生的房间。

“多谢莫先生提供线索，既然找到叶兄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青绕说完后鞠了一躬便想离开，可一抬头，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自己面前的莫先生，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他已穿好衣衫，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型挺拔如松。

那张脸没了方才的红晕，眉尾如峰，不笑的时候，眼尾略微下垂，甚至还有几根细纹，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现在的莫先生，倒更像那日在赵家见到的样子。

“呵呵，怎么，我和刚才不一样了？”莫先生对青绕称得上冒犯的眼光不以为然，一开口，连声线都低沉几分。

青绕尴尬地点头，不知如何开口问，怎么片刻光景，一个活人就能变得判若两人？

莫先生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这样一看，他倒是像和叶珀同龄的人。

“你可知有一种武功，能助人永驻青春？”

“啊？还有这种好事？”青绕发出惊叹的声音。

莫先生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说：“是啊，我们都以为是好事，却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青绕还尴尬地站在原地，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背着琥珀龙牙的身体又瘦又薄，沉默地低头看地。莫先生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叹气到：“死丫头，怎么找了个和自己这么像的徒弟。”

叶沉溪吃了颗敖五的药丸，逐渐清醒过来。

他坐起身，表情没了方才的放荡，迷糊地看了一眼敖五，然后起身走进了莫先生的房里。

青绕就站在房间里，他却似看不见她，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径自走到莫先生面前道：“今日的消息，还请莫先生给我！”

莫先生没有太多表情，从桌子一旁拿起一个锦囊，递给叶沉溪。

“今天是你挂牌的第七日，还剩下二十三日的时间，才能完成你我的一个月约定，所以这消息，我也只能给你一小部分。”

“小辈明白，小辈决不食言！只要能知道姑姑尸身的下落，卖身又算得了什么！”

莫先生眉一挑，“我还是那句话，你大可不必卖身，只需将你辉月城的消息，拿来与我做交换.....”

“莫先生见谅，我对辉月城，所知甚少。”叶沉溪恭敬回到，谈起他的家乡辉月城，他竟异常冷淡，好似那个地方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莫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也不强求，任由叶沉溪转身离开房间。

但站在一旁的青绕，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原来叶沉溪委身在此挂牌营业，竟是为了找到叶珀的尸身。

青绕看着叶沉溪离开的背影，突然对自己很失望。当她还在避风堂逃避叶珀的死亡之实时，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辉月城少城主，却已经独自踏上了本该由她来走的路。

“你不必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他选择了这一条罢了。”莫先生似在安慰，话里却隐隐藏着些耐人寻味的意味。

“莫先生，我也有一事相求。”青绕回神后，她犹豫片刻，心中浮现某种尚不具体的决定，推着她开了这个口。

莫先生却打断了她，伸出手掌封了她的口，轻声说：“你不必现在就开口，大可想好了再来找我。我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叶珀走了她该走的，叶沉溪也一样，你不用跟随任何人的脚步。最重要的，是遵循本心，做你所想做之事。”

注：“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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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莫凭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