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礼听见他的话,愣了会儿才开口:“我之前说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说罢,她低下头,继续无言。
林赴年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谈礼说的是什么。
他瞥了一眼身边内疚的姑娘,轻轻笑了笑:“我知道啊,这时候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超帅无比。”
他嘴角的梨涡轻轻凹陷,笑得恣意。
谈礼无语地一撇嘴,心里仅剩的那些愧疚、自责感,瞬间荡然无存。
林赴年见她这样,忍不住低下头轻笑:“好了,好了,看我都把你救出来了,我们快点儿出去吧。”
“嗯,好。”
谈礼应了一声,和林赴年一起并肩往外走。
两人停在了保安室前,那边的玻璃碎了一地。
“林赴年,这事,明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赴年给打断:“唉,别想了,管他呢,明天的事情就交给明天吧。反正今天我的任务就是把你给救出来,我已经完成了啊。”
谈礼抬头撞上他的眼睛,他轻轻一挑眉,下一秒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她被拉到了学校的矮墙边。
他先一步轻松地跳上了墙,坐在矮墙上,冲她伸出手:“走吧。”
皎洁透亮的月光落在他的身后,他嘴角轻轻勾起,静静地等待着谈礼伸出手。
可谈礼只是淡淡地抬眼看着他。
林赴年身上有一股“明天的破事全部抛给明天”的豪爽。
谈礼想到这,心里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活在当下的人,最厉害了。
于是她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狠狠地吞进了肚子里。
“谈礼?”林赴年见她怔在原地不动,以为她还在想保安室的事,于是不确定地轻轻喊了她一声。
下一秒,谈礼动作轻盈又熟练地跳上墙,在林赴年诧异的目光下,先一步轻轻松松地跳了下去。
林赴年收回手,掩住眼底的惊讶,撑着手臂,也跳了下去。
“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他调侃着玩笑,眼底含笑。
别说,刚才谈礼那副熟练的样子,还真有惊到他。
毕竟她看着又高又瘦,有时候看着她,林赴年都害怕她会像水晶玻璃球一样,易碎。
但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谈礼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什么,简单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说话。
林赴年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问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翻墙的。
最后她被烦得没办法,道:“初中的时候。”
“看你那副熟练的样子,老手啊。”
这话本身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可谈礼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望着那一轮看似就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的月亮,说了句话:“没有,就以前翻过几次。”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低沉。
林赴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才被谈礼还回来的手机旁边的开机键,正被他无意识地胡乱按着。
但不管他怎么按,手机都没有亮起屏幕。
“你手机没电了。”她好心提醒了一句。
“哦,怪不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谈礼一眼。
“不过,是什么时候没的电?是我去找钥匙那会儿吗?”他一边在外套的口袋里摸着什么,一边问着她。
谈礼摇摇头:“没有,就在你刚好打开门那会儿。”
“那挺巧啊。”他说着,心里却松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
她看得一愣,问了一嘴:“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充电宝啊。”
“因为担心没电啊。”
“?”他好像回答了,可是又好像没有回答。
“我寻思着要是今天晚上真的找不到你了,我就报警。”林赴年解释道。
谈礼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怔了会儿,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开口:“可是失踪时间不满二十四小时,警察局是不管的。”
“嗯,是啊,所以如果我没在学校找到你,我就打算跑你家门口去睡一觉了。你要是回来了呢,肯定会把我叫醒,你要是还没回来,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报警,反正在我这里,我就是二十四小时没见到你了。”
他佯装无所谓地随口一说,实际上心里紧张得都有些发慌。
像他这样荒谬的想法,也不知道谈礼会怎么想。
她没有很快接上话,外头起了风,还有些冷。
他们依旧并肩走在路上,谈礼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得缓慢:“林赴年,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半晌,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林赴年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喀,那……那不是因为我发现你不见了吗?总不能我都发现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万一你出事了,我也不好和你外婆交代的。”
林赴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句,掩盖一下自己心里真正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大好人,主要还是因为她是谈礼。
但谈礼没有感受到他的不自然,而是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另外的重点,立刻停住了脚步:“你见过我外婆了?”
她转过身,神色不似方才那副淡淡的样子,慌乱的情绪蔓延至她的眼睛,声音都有些提高。
林赴年愣愣地点点头。
“你和我外婆说什么?”
她的样子看着有点儿急,天已经很晚了,这个点,不出意外的话,她老人家已经睡下了。
万一林赴年和她说了,自己不见了的事,怕又要整宿睡不好。
老年人的睡眠很重要的,她实在是不想让外婆再为她担心。
“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林赴年很快意识到谈礼在紧张什么,连忙安抚她,“我只是说了我有事找你,你不在的话呢,我就明天再来。没和你外婆说你不见了的事,你别担心。”
听见他这么说,谈礼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怕你外婆担心吗?”
“嗯。她年纪大了,本来是好好养老享福的年纪了,我不想让她再担心任何事情了。”
这么多年,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谈礼能瞒则瞒,瞒不住了,才会告诉外婆。
他们家里太乱了,沈鸿不爱她这个女儿,也没有半点儿本事能让自己的家人享福。
而她呢,午夜的噩梦,崩溃的眼泪,那些不堪的情绪总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时被统统藏起——藏在太阳下,就看不见黑暗了。
可黑暗也永远不会消失。
她的外婆已经很累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再让外婆担心、操劳。
其实谈礼也很厉害的,这几年里,瞒住了不少事情,唯独一件大事没有瞒住……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夜里繁星璀璨,像是一条银河。
她的眼睫轻颤着,避开刚才的话题:“林赴年,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想看一下现在几点了。”
“好,不过还得再等一会儿,这会儿还开不了机。”
林赴年斟酌措辞了很久,刚要开口,便被谈礼避过去。
她大概也不想提这些事情。
林赴年干脆跟着她一起装傻。
很多时候,如果对方不想说,那就不要继续问。
不要揭开她的疤,疤痕永远都是疤痕,会一辈子留下痕迹——也许起初会很疼,后续会麻木,但永远会留下印记。
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某一个时刻,它会像一把利刀,无形地扎进她的心窝,她不会流血,不会死去,但是会疼上很多年。
哪怕林赴年不了解谈礼过去经历了什么,可当他看见她手腕上的疤,看见她所生活的环境,就知道了大概。
他能看出来,谈礼也有那样的一道疤痕——是无形的,也是致命的。
那道伤疤也许会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痛更深的伤口。
-
前面是一个商场,门口暖白色的路灯光下,有一张大大的木头靠背椅子。
他们临时决定,在那里坐一会儿,等手机充些电后再开机,让谈礼打个电话给家里。
走在路灯下,谈礼才终于看清了林赴年眉骨上的那道伤口。
伤口不小,还有点儿深,血珠凝在他的眉毛上。
“你,疼不疼啊?”谈礼忙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来递给他。
“还行啊,这点儿疼算什么啊。欸、欸、欸,咝,你轻点!”
谈礼见他还要嘴硬的样子,佯装不客气地拿出一张纸巾来,一把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估计是她力度没控制好,眼前这个人疼得龇牙咧嘴的,她见状,连忙收手:“你,没事吧?”
她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来着,谁叫他硬要这么逞强。
“没,没事。”林赴年紧咬着后槽牙,强装镇定。
谈礼无奈地摇着头,把手里的纸递给他:“疼,你就说啊,硬撑着干吗。给,把血擦擦吧。”
“没啊,我一点儿都不疼。”林赴年嘴硬着,手上动作倒是很诚实,先一步擦起来。
只是他每擦一下,纸巾就摩擦到伤口,让他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
谈礼看着他,这道伤口划得那么深,怕是要留疤了。
林赴年随便擦了擦眉骨上的血迹,回过神来就接收到了谈礼投来的目光。看她的样子,他又一次心领神会地猜到面前的人在想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就一个小口子,我还是死不了的。”他笑了笑,自嘲似的活跃气氛,还不忘贫嘴,“不过,谈礼,你说要是我这伤口留疤了,你是不是得对哥负责啊。”
谈礼一时间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的愧疚又消散了大半。
她无语地瞥了对方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
“你放心,你要是留疤了,我就算凑钱,也会带你去除疤的。”她没好气地说着。
“欸,你别急眼啊,我不就开个玩笑吗。”见她状态好了一些,林赴年这才松了口气。
恰好,手机能开机了。
他把手机锁屏打开递给了谈礼,让她赶紧打电话给家里:“快打吧,已经很晚了,别让你外婆担心了。”
谈礼接过手机,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熟络地按着电话簿里的数字键,电话打过去没几秒,很快就被接通了。
“外婆,我是阿礼。”
“哎哟,囡囡啊,这都十一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啊?你担心死外婆了。”
外婆担忧的语气传进她的耳朵,明明应该是责怪的语气,可是她听出了外婆的不安。
这么晚了,沈鸿他们一家子估计早就睡了,如果她今晚真的被关在舞蹈室里了,还不知道外婆得多无措。
她总是这样,总让爱她的人担心。
谈礼望着头顶上的路灯,稍稍昂起脖子,声音有些沙哑:“您放心吧,我没事,就是今天学校舞蹈课有场临时考试给耽搁了,所以我借了同学的电话来告诉您一声。您快睡觉吧,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对着电话那头“嗯”了好几声,这才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后,谈礼低下头,撞上林赴年盯着她的目光。
她把手机还给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了啊。”
林赴年见状,收回目光,没有讲话。
两人齐齐起身,他打算先送谈礼回家。
谈礼这次终于没把他拦在小巷子外。
-
两人走到谈礼家不远处时,就看到了坐在家门口昏昏欲睡的老人。
“外婆!”谈礼加快了步子跑过去,林赴年也紧跟其后。
“我不是说了我马上回来吗,您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都这么晚了,您……”
“你个傻丫头,吓我一跳。”外婆被她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一惊,这才清醒了些,连忙站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晚还没回来,你外婆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睡觉啊。”
外婆怪了她几句,随后瞥向了她身后,看见是林赴年,不禁笑了笑:“看来你找到她了。”
林赴年听着一怔,反应过来后笑了笑:“是的外婆。”
“那你找阿礼要说的事情都说了吗?”
“嗯……说过了。”他继续笑着。
谈礼听着面前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
她也来不及细问,就扶外婆进屋子休息:“好了,好了,这么晚了,我扶您进屋休息。”她说完,还不忘让林赴年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外婆忍不住笑了笑。
谈礼听着外婆笑,更是不解:“外婆,您笑什么啊。”
“外婆替我们阿礼高兴啊,我们阿礼终于交到新朋友啦。”
“朋友?”她一怔,意识到外婆嘴里的朋友,说的是林赴年。
“对啊,那小伙子长得蛮帅嘛,他今天来找你,你不在,他和外婆说了好多你在学校的事情哦。看得出来,你这位新朋友对你的印象很好啊。”
外婆欣慰地笑了笑,她见眼前孙女愣愣的样子,伸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还愣着干吗?别让小林那孩子在冷风里站着了,快让人家回去。”
“啊,哦、哦、好。”谈礼有些蒙地点着头,走出外婆的屋子,她才想起来自己要干吗。
于是她连忙跑进自己的房间,熟练地从床底翻出医药箱,顺带着把放在桌上的手机揣兜里,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出去的路上,她经过了沈鸿一家子的房门。
里面沈鸿鼾声如雷,就算她们刚刚在门外说话,都没吵醒他半分。
谈礼下意识望向挂在客厅的钟上。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她不由得低下头轻轻嘲笑了自己一声。
当她被困在舞蹈教室里时,脑子里也闪过了那么一丝想法,她想,沈鸿会不会也在担心她——担心她这个女儿,那么晚了都还没有回家。
想到这里,她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苦。
原来就算习惯了,伤口也还是会痛的。
自作多情才是最伤人的东西。
埋伏笔埋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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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