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锁 第42章 逃避

林周锁的手艺确实不错，他做的饭我都很爱吃，包括这个奇奇怪怪的水饺，连我这种不爱吃面食的人都吃了一整盘。

绝对不是单纯给他面子，虽说欧珉义这么调侃我，但可能我就是这么喜欢林周锁吧，连带着有关他的一切，在我这里都是一路绿灯的。

不过北方的水饺馅儿都是这么奇怪的吗？他们还另外准备了几种馅儿，都不多，专门给乐鲤做的。吃不完的都被装进干净的保鲜盒，送给周边的邻居了。

二伯很喜欢水饺，比起食物，这似乎更多代表一种象征。

林周锁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经过正在打包的他时，却感受到从林周锁身上传来的，不显山露水的淡淡喜悦。

也因此，去喝水的我多看了他一眼，敏锐看见了他眼底荡漾的笑意。

我在厨房倒水，林周锁留下两盒水饺冻在冰箱里，我问他那是干什么的，他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饭时天短暂放晴了一会，太阳照耀下，地面上积成一滩的水坑倒映着经过的行人，猫仔开心地跑去踩水坑，被欧珉义似笑非笑地拉了回来。

离开时天已经黑了，细雨蒙蒙的夜幕张牙舞爪。欧珉义顺走了林周锁的雨伞，带着楼观岳走入淅沥雨幕。

乐鲤家离得近，这家伙道了别后一马当先，直接头顶书包飞奔，跟个傻狍子一样昂着头只管往前冲。

林周锁不停地喊，让他慢点。我严重怀疑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我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得像是把今天吃的三种水饺馅料混到了一起。

楼观岳是我发小，我们俩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现在跟着别人走了，还走得那么开心，总给我一种送女儿出嫁的怪异感。

但我并不觉得欧珉义和楼观岳般配，如果他们也像我这样搞，我一定会生气并尽全力阻止。

不是我不仁不义，只是我太过了解我的发小。楼观岳不适合跟心思太重的人在一起，他就应该获得纯粹的快乐。

说一千道一万，我主要还是担心楼观岳斗不过欧珉义。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身后有东西推了推我，我听见林周锁含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转头，笑意盈盈的林周锁手里拿着一个木头衣架。

“你要洗衣服吗？”我看看他手里的衣架，再看看窗外淅沥的雨，不自觉露出来“你疯了”的表情。

林周锁愣了一下，他晃了晃手里的衣架，解释道：“不是，这是之前放在外面的，我刚拿进来。”

也是，我想起来早上看过的天气预报，这场从昨夜开始的雨会下很久，期间会停顿一会，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

“下点雨好啊。”林周锁坐在沙发上跟我闲聊，手里忙活着沏茶倒茶，不紧不慢地说，“庄稼人就希望多下点雨，农作物喝饱了水，就能茁壮长大了。”

他看上去很放松，眉眼都变得温和，看着不那么冷硬了。

似乎这样的雨夜能让他感到安心。

我把灯打开，阴天的夜晚屋里格外暗。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像这样在下着雨的安静夜晚单独相处，我们还是第一次。

林周锁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他的根深深扎进了这里的泥土，我想他一定活成了他希望成为的模样，因为他看上去怡然自得。

这种神态，我只在小区公园里逗孙子溜鹦鹉的老大爷身上看到过。

但林周锁和他们又不太一样，只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还真说不出来。

若是可以，我愿意和林周锁交换身份。他来当祖父的孙子，我来当爱他的人。

“好了。”林周锁喝了一会茶，当我走神时，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混杂含糊的笑，说，“你去书房学会吧，本来应该让你们三个一起学的，但下雨天还是尽快回家比较好，加上天也不早了，就只能让他们先回去——所以你也不要懈怠，这可不是让你们爽玩的。”

明明林周锁今年也才十八，他就比我大两岁，就算他不读书了，也不至于跟个老妈子一样一直念叨我们吧？

我不是烦他说这些，相反，我很喜欢，毕竟这也算是他在关心我。

我只是想不通。

他都没有学习了，那肯定说明他不赞同这条路吧？那为什么要这么仓促地催促我。

他似乎回答过我，只是我总觉得他很敷衍。

“我不明白。”我说。我舔了舔我的牙，觉得那里刚刚有些疼痛。

气氛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我再认真询问一次……他会告诉我真正的答案吗？

林周锁都要打开书房的门了，听到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微微一顿，说：“什么？”

我跟着他往书房走，说：“你都决定不读书了，为什么非要我好好学习呢？”

看得出来，我这次问住他了。因为他沉默了。

他挡在书房门口，我在他面前停下，漆黑的眸子平静地仰视着林周锁。

现在的我还没有他那么高，不过我还能长。我相信再过不久，处于青春期的我就能比他要高出一些了。

但我也不希望高出太多——我总觉得那样就不般配了。

我直视着楼观岳的眼睛，在心里假设了很多可能的回答，但我还是期待他真正的答案。

许久后，林周锁微微弯了眉眼。他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做出个这么怪异的动作，来为他的话起个错误的开头。

“不是这个理的。”林周锁说，“扬错，你这是歪理。”

他在敷衍我。

我皱了皱眉，直白说：“林周锁，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越发看不懂他。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林周锁径直走进书房，我跟在他后面，看见他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朝我摇了摇，逃避道，“看书了，你要是不想看书，可以去客厅玩一会。”

他都拒绝聊天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把没有看完的三国演义拿出来，拉了把椅子坐在林周锁旁边。

外面下着大雨，屋内开着冷白的灯，下雨天有些潮湿，林周锁把窗户关严实，还把窗帘拉上了。

他递给我一对耳塞，说：“觉得雨天太吵就戴上耳塞。”

我接过，说好。

看得出来，他在尽力为我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只会给自己开盏小灯，沉迷地读着书架上的那些书籍。

只是林周锁似乎太过于沉浸，我总感觉他压根没意识到我在他旁边坐着。

果不其然。可能看书看累了，林周锁抬头伸腰舒展身体时，被一边看书看得入迷的我吓了一跳。

我也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心跳加速——吓的。

真是连环惊吓，也不知道该说我们认真还是说我们心大。

“怎么不说话。”林周锁揉了揉太阳穴，他抓过一边的遥控器按开空调，“冷不冷，我应该早点开空调的。”

我看书太投入了，都没注意到这些。

“不用的，我不冷的。”我看了眼时间，说，“八点了——要去吃饭吗？”

林周锁也觉得该做饭了，他道：“我去热热中午剩下的水饺吧，随便炒个菜对付对付……你再看一会书吧。”

他站起来往外走，我意识到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雨夜，能催使着人看清自己的心。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在林周锁离开之前。否则，林周锁或许会一直敷衍我，一直忽视我的感情。

我不清楚欧珉义到底有没有努力，在怎么努力，我只觉得我也需要做点什么，来强调我的存在。

就算我再想随林周锁的心，再想忽视自己的感情，这都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别人。第一次，多么珍贵的数字啊。

我是个俗人，终究做不到那么坦荡。

林周锁很照顾我，很在乎我，但他不爱我。

我不需要他照顾我，我要他爱我。

“林周锁，”我手心渗出一点汗，我猜是被暖风热的。我喊住他，语气很严肃。

林周锁的步子顿了一下，他伸手扶了扶发尾，我看见他活动活动手臂，我眼睛一亮，以为他要回答我了。

就在我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时，我听见咔哒一声，林周锁毫不犹豫开门出去了。

他逃了，像往常那样逃了。这次，他像是感到烦躁一样，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他可能会因此讨厌我，可我无法停止追求答案或是追求他的脚步。

我总要疯狂一回，才不枉这平淡中波涛汹涌的相遇。

我攥紧了拳，觉得很不甘心。但我安慰自己还有时间，我还年轻，我可以等。

等我长大，等我独立，等我事业有成……等将来，等到很远的将来，我一定要和林周锁一起走下去。

只要林周锁需要我……只要他需要。

我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渴望得到力量，渴望成为像父亲那样能让母亲依赖的大人。

吃晚饭时没有人说话。不是我不想说，是林周锁不想听。

以往安静吃饭的人，今天却掏出手机放着视频，随便找的，他心不在焉，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手机上。

他不想和我说话，我都明白。

我只能闭上嘴吃饭，我觉得林周锁就是个蚌，怎么撬都撬不开。

也不知道欧珉义跟林周锁到底聊了些什么东西，林周锁这么平和的人都能和他吵起来。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又厉害又特别。我郁闷地想，发泄一样狠狠地咬了口水饺。

“等雨停。”林周锁动了动手指，迟疑片刻，还是关了视频。

他说的话没头没尾，我疑惑但期待地抬头。

“等雨停下。”林周锁说，“我们一起去祭拜老爷子吧。”

他这话说得突然，我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这事。

我家跟老家并没有多少联系，我跟祖父甚至没怎么见过。

我父亲心痛于老爷子的死，但他并不会放在心上。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而他们父子的情，早在他背井离乡后就断了个七七八八。愿意照顾大哥的独子，这算是他为人的善良和对老家的情分。

我的父亲早已长大，獠牙长长，翅膀长硬，他再明白不过。他有他的人生和生活，他的父亲只能是父亲，他们注定要分开的。

这是我父亲对待老家的想法，或多或少影响到了我。

所以比起略显薄情的父亲，我想我应该更加自私吧。

“好啊。”但林周锁都主动提议了，就算我没什么兴趣，那我也不能拒绝。

他笑了笑，似乎看穿了我的不在乎，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祭拜祖父这件事，我本以为我们要等好久才能去，但没想到天气非常给力，隔天就是晴天。

因着这件事计划的突然，我们也不能空着手去。

家里没有能带的东西，林周锁还一大早起来去堵二伯，趁着二伯没下地之前问问二伯有没有剩下的祭拜用的纸和金元宝之类的。

没想到二伯家里也没有，林周锁这下有些头疼。

对此，来林周锁家玩的那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给林周锁出主意。

我是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改天去祭拜，然后今天去买不就好了。

林周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欧珉义挑挑眉，说：“欸，我还以为你们非要今天去呢，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楼观岳戳戳我，说：“扬错，你跟你爷爷熟吗？”

我摇头，说：“似乎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仅此而已。”

林周锁坐在我旁边，闻言，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似安慰似开解，尽管他清楚我不需要，但他还是固执地要告诉我，他说：“他很爱你，扬错，很抱歉没能让你送他最后一程。”

老爷子走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二儿子，他的两个孙子，一真一假，一远一近，一疏一亲，他都不想见了。

林周锁暗下眼眸，其他人或许不懂，但他明白，老爷子是想见扬错的，那毕竟是流淌着他们扬家血脉的孩子。

只是因为他这个前车之鉴，老爷子心神耗尽，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爷子一生要强，却在晚年被自己的儿子摆了一道，还是平时乖巧听话的大儿子。

显然这不是什么很让他顺心的事情。

我看不得林周锁这样伤心，没有见到祖父最后一面，这确实算个遗憾。但不应该为此怪罪任何人。

“没关系，去祭拜一下，就算见了面吧。”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哥。”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我一抬头，发现那三个吃瓜群众都是一副八卦的样子，见我看他们，欧珉义拿着手机查天气，乐鲤低头玩游戏，楼观岳直接闭眼装睡。

我：……

服了这几个了。

最后我们敲定下来，周日去买需要的东西，周一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