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也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我就不喜欢。
我自认为我的不喜欢表现得很明显,是个人都会看出来,会识趣地走开。可是当我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朝也依旧坐在我的旁边,上下眼皮子正在打架。
他发现我醒了,打起了精神。
药瓶已经空了,他又帮我喊来护士,拔掉了我手上的针。
接着,他拉着我去医院外面的馄饨店,真的给我点了一碗有荷包蛋的馄饨,然后在我的身旁坐下来。
我很饿了,就不管不顾地吃起来。朝也看着我吃,过了一会,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好吃吗?”
我面无表情地戴上耳机,试图把朝也的声音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可是朝也的声音很神奇地穿过我的耳机,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晰。朝也说道:“我老家医院附近也有一家馄饨店,开了很多年,装修了好几次但价格一直没有变过。”
“那家馄饨店生意一直很好,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很好。我小时候不想上课,就总是想办法逃课。我的办法就是装病。所以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会肚子痛,老师给我爸打电话,我爸就接我到医院。挂完一瓶水,我们来这家馄饨店吃馄饨。”
“所以我就养成了从医院出来就一定要吃馄饨的习惯。”
我不懂朝也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我们明明不熟。他真的很奇怪。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但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前空空荡荡,并没有像我一样放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店里几乎坐满了人,我们的位置靠门,门外的雪越飘越大。风吹到身上,他的手指被吹得有些红。
我说:“你回去吧。”
按道理,我应该谢谢他。毕竟他今天在我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可是实不相瞒,我看见他就心烦意乱,所以我没有道谢。
那天之后,我回到阳光公寓,继续每天点盖浇饭度日。
给我的送餐的外卖员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朝也。我每天雷打不动地点外卖,朝也就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送外卖。
他和以往的外卖员都不一样,从来不肯安静地离开,要一直敲门直到我把门打开为止。我拿起放在地上的外卖,他就跟着我进到房间。
我看到朝也,感到有点累。我拿着外卖站在原地,没什么力气地问:“你没有其他单子要送了吗?”
“有的。”朝也说。
他离开房间。
就这样,我每天都会见到朝也。朝也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又消失不见。
久而久之,朝也开始对我总是闷在房间里很不满。他闯进来,二话不说拉开窗帘,房间立刻变得很亮很亮。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眯了起来。
这时,朝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陈浮,你的黑眼圈又重了。”
我把外卖放到桌子上,想要把窗帘拉回去。朝也拼命阻止我:“你这房间多久没见光,多久没通风了?你会把自己闷死的,病也好不了。”
我吸了吸还堵得慌的鼻子,真的懒得理他。
朝也仿佛看不到我的臭脸,他转身打开窗户,风从外面吹进来,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说:“好清新的空气啊。”他用力地吸了一鼻子,像是在特意证明什么一样,“是春天的味道,你来闻闻看。”
我没有兴趣。
我不关心外面是什么季节,无论春夏秋冬,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很久不看外面的世界。
我也不再看朝也。我打开盖浇饭,今天的是一份西红柿炒鸡饭盖浇饭。
朝也靠在窗边,他笑了一声:“好多西红柿,鸡蛋几乎没有。”
我看着外卖盒里大块大块的西红柿,不理他。朝也静了好一会,直到我吃掉一半的饭菜,盖上外卖盒,他又开口了:“每天就吃这一顿,没营养。”
同样的话朝也说过好几次,我就勉为其难地和朝也解释,我每天会吃两顿饭。傍晚的时候,朝也就指着剩下的饭菜反驳我,这明明算一顿。
我心想,我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于是不再说话。
朝也想要倒掉我的剩饭,他开始毛遂自荐:“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我会做饭。”
我兴致缺缺。其实我每天的胃口很差,对好吃的没有任何兴趣。吃饭也只是走个过场,吃到饿不死的程度就拉倒。
“你还不走吗?”我说。
“陈浮。”朝也的语气竟然变得有些低落,“你不想我吗?”
我偏过头去看朝也,看到他垂下了眼睫和脑袋,看起来真的是难过落寞起来。我看他好一会,有点没辙。
“不想。”我回答。
“明明就在想。”朝也很不要脸。
我不再说话。我想我应该说话的,我不说话,朝也就顺理成章地当成是一种默认,默认我是想他的,所以日子久了,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每一天,朝也都会拉开我的窗帘、打开我的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他说窗外有一棵树,苍绿挺拔,很漂亮。这时我才发现,哦,原来窗外有一棵树。
朝也对我的反应不满意,他数落我永远就只有一种表情,是个无趣的人。说着说着,他挨着我躺下来,看着我的脸,问道:“陈浮,你会不会笑?”
我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朝也百无聊赖地扯了扯被子,见我不回应,就开始寻找其他话题。
“陈浮,你的被单多久没换过了,都臭啦。”
他扯了扯我的衣袖,忽然凑到我的衣领处闻了闻,“你也要臭掉啦。”
我的下巴被一簇头发扫过,有点痒,才后知后觉朝也正在对我做什么。我一把推开了他。
之后的好几天时间里,我都没有再见到朝也了。给我送餐的外卖员,或许还是朝也,只是门外没有再响起过敲门声。
我盯着天花板,躺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的房间里,开始思考我是不是伤到了朝也的心。
我的思考没有结果。我吸了吸鼻子,发现我的感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
等到垃圾堆到不能再堆下去的程度,我终于下楼扔垃圾。天有些晚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到什么时候坏掉了,一片昏暗。我打着手电筒下楼。
楼下摆放着三个黑色的垃圾桶,所有垃圾都丢到里面。我过去的时候,垃圾桶已经满了,有很多垃圾都堆到外面,塑料袋正在哗啦哗啦响。
起初我以为是风吹的,丢掉垃圾以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小狗正在翻垃圾,只是它黑色的毛发和昏暗差点融为一体,我也差点没有发现。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这只小狗一直沉浸在翻找垃圾中,似乎并没有发现我。
等到我丢完垃圾回去,正要打开门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见朝也的脸,隐没在昏暗之中。
朝也说他今天不送外卖了,以后也都不送外卖了,他出现在阳光公寓,就是想要看看我。
我面无表情地评价他没有毅力,不会坚持。
朝也打开灯,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灯原来这么亮,可以把朝也的眼睛照得这么清澈透明,他笑起来,眼底就仿佛是有一汪潭水在晃动。
“陈浮,你真的不想我啊?”朝也问。
我别过头去,故作冷漠地回他两个字:“不想。”
朝也说:“我也很想你。”
朝也这个人,就是这样讨厌。
他没有要跟我解释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出现的意思。他似乎挺潇洒的,想要出现就出现,想要消失就消失。
我的心里对朝也有气,朝也却浑然不觉,他主动躺了下来,说:“这么晚了,一起睡吧。”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说:“才九点。”
“十点钟睡觉对身体最好了。”朝也把被子盖上了,他似乎又闻了一下,接着露出一颗脑袋看着我,说,“我们明天去买新的被单吧,这个颜色好丑,我不喜欢。”
我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地看着床上多出来的人。朝也见我迟迟不说话,便形容我像一朵发霉的蘑菇,丧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这话一针见血。
但这对我来说其实无关痛痒,因为我并不想要和人交流。我刚想这么回答,耳边就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
朝也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我陷入沉默,在要不要叫醒朝也这件事上纠结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选择关上灯,硬着头皮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