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到记者递来的照片,一时间脑海中犹如惊雷炸响,漫天烟花盛开:是那张有我父母幻影的十字路口!
我张口结舌:“你……你是灰……”灰什么来着?灰老鼠?我卡住了,记者笑着补充:“灰野昌一。”
“对对对!你是灰野昌一!”我完全想起来了,同时对遗忘了这位记者的名字深感抱歉,“你以前不是干摄影的嘛,怎么现在又做起记者来了?新闻学不早就是夕阳产业了吗?”
“哎呀哎呀,贝纳尔先生,你这么说让我很伤心啊。”灰野昌一半开玩笑的说,“在这个非常年代,我的本职工作已经赚不到什么钱啦。转职记者,做委员会的喉舌挣点饭吃,不过分吧?”
“那你现在怎么又不吃委员会的饭了?”
“天天吃预制沙拉很没意思,而且,我也没穷到非要出卖良心才能生存的地步。”
我和灰野昌一聊了很久很久。得知灰野昌一没有直奔格拉德,而是先设法到谢苗和洛根控制的核心区待了一段时间,断断续续采访了很久谢苗,才把我这些年来做的事七拼八凑了个大概,在深度参与过当地的学习与训练后,他决定想办法来格拉德,来拜访我这位“旧友”。
谢苗得知他的想法后,表示全力支持,不仅安排好了伊苏林迪到格拉德的静风舰,还特意找了一位术师来当他“助理”,一路随行保护他的安全。
“安娜苏小姐可是很强的,人家本来是战场上的中坚术师,因为要保护我耽误了那么久,真的感觉很对不起她。”
安娜苏小姐没说什么,只撇过头,表情很是不屑。我赶紧和安娜苏小姐说话,一路劳累辛苦,带着我的条子去吃个食堂吧。
安娜苏离开后,我和灰野昌一再聊了会,询问他的采访计划,来的路上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很多问题了?灰野昌一笑着说,其实很多问题已经和谢苗聊过了,现在他更想切实的观察到,我是怎样做决策、日常如何与下属沟通的,在这里的人们又是怎样生活的,“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地区级的领导人是怎么度过一天的呢。”
我哭笑不得:“说的你好像马上会变成在我屁股后头,拿着小本本和笔装模作样做笔记的那种人一样。”
灰野昌一认真地点头:“还真有那种可能,灵感是需要随时记录的,开个备忘录记显得我在刷视频,拿着小本本写写画画就显得正式多啦。”
我听着顿感头皮发麻:“算我求你了,别。”
在我诚挚恳求下,灰野昌一总算打消了当跟屁虫随时记录的念头。我给了他一个实习生的身份,允许他随行,ctos给了他一只小鸟终端帮他记录音频、视频和灵感,但坚决不能做纸质笔记,不能随便偷看公务文件,平时可以去别的工作组串一下门,和组员们聊聊,但不允许打听机密事件。
“那……什么算是机密事件?”
我想了下,这个似乎确实有点难界定。干脆说:“军事行动、ctos的调度算法、各项经济指数,其他的,只要不登报、随意告诉他人,都行。”
得到这样的许可,灰野昌一很是高兴,从此开始四处乱窜的生活。Ctos每日向我报告他今天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聊了天,去了哪个工作组串门,参与了米诺瓦市内哪些活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似全没有目的性,纯随机。
除却这些外出时间,灰野昌一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我的办公室隔壁,整理文稿,我有外出的时候也跟着出去。许是他跟我走得太近,他一时间颇受关注,总有人想探听情况,特意找借口请他吃饭聊天,把我笑坏了。
如是忙碌了两个多月,灰野昌一开始问我有没有比较长的空余时间来好好聊聊跨洲作战这个问题。
对这个问题,我其实不愿意再多谈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推进下去的。灰野昌一诚恳地请求我抽空再和他聊聊,他已经和很多反对的人深入聊过这个问题,是时候询问我的意见了。
赖不住灰野昌一的死缠烂打,我还是同意了这场专门采访。灰野昌一提出的问题也没出我所料,指控我意图独裁啊、不把格拉德士兵的命当命啊、先打伊苏林迪肯定有自己想要统治世界的私心在啊、损害康米的根基迟早会异化走上委员会的老路啊,听烂的东西,我说也说烂了,论点论据娴熟得像背稿。
灰野昌一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完事了问:“那么,贝纳尔先生,即便有那么多人反对,你依旧打算推进这个计划?”
“是的,这个是必须完成的事业,总要有人去做的。格拉德是唯一一个率先完成整合的康米组织,就算他们指控我有什么私心,我们目前是最有实力这件事都是毫无质疑的,我们有责任、有能力去消灭委员会的大本营。”
“哪怕会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没由来得心里一阵厌烦,霍然站起,在办公室里快步走来走去,或许是烦躁,或许是压抑,或许是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灰野昌一斜坐在椅子上,专注而安静的注视着我,等待我开口。
“去他妈的!”我终于组织到语言了,我只想发泄,“去他妈的!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谁做了他们就反对谁!但是真要让他们弄个解决的方法,又只会出些模棱两可的主意!这件事压根就没有完美解!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他们想要说正义的话去说就好了!而我,而我……”我气得有点抓狂了,“我负责!我负全责!管他妈的是万人唾骂还是怎么样,我只要伊苏林迪!!!不单单是我想,而是别人都没这个能力!你明白吗灰野!很多地方的左翼都快被杀光了!被杀光了!”
骂出来感觉心理舒服多了,灰野昌一只是默默的看着我,然后转身继续在桌面打字,他用的激光键盘,手指敲得飞快,等我头脑稍微冷静下来,看他起身泡咖啡,泡到一半,转头问我要不要加些方糖。我想了下:“算了吧,糖不多,留点儿。”
不加方糖的咖啡是真苦哇,苦得我挤眉弄眼,把方才的怒火都抛到一边去了,喝了半杯,灰野昌一再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操作?”
我现在完全恢复冷静了:“当然有办法。”
硬的实在不行。我等待物资攒得差不多了,借机成立了一个新的工作组,即“对外支援战略工作组”,全面负责包括但不限于与其他大洲左翼组织的物资支援、跨洲贸易、医疗武器及直接的人员增援。一方面谢苗和洛根在伊苏林迪的确有些撑不住的迹象了,接连丢失了好些关键的地理重地。在我的授意下,新的工作组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新的跨洲作战事宜,以支援康米的名义,大举调兵进入伊苏林迪。
我自己实在没办法去伊苏林迪了,只能把手上的将扔到伊苏林迪去,自己在米诺瓦守家。天天为在伊苏林迪的人担心,期盼着好消息,又怕部队推进得太快把委员会逼得狗急跳墙提前开启核大战,焦虑得晚上做梦都是核大战爆发的噩梦。梦到炽目的白光将地面一切建筑吞没、横扫,足以焚灭一切的超高温烫得我灵魂抽离,仿佛闻到了自己化为碳分子的气味。我的灵魂飘荡在满目疮痍的城市中,看被辐射影响的人肌肉溶解、脱落,凄惨地哭嚎,绝望痛苦的死去。
每每被噩梦惊醒,我都是大汗淋漓,要ctos哄半天才缓过劲来。后半夜是绝对睡不着了,只能坐在床上看公文处理一下事情,熬到天边亮起,又是一个新的白天。
谢苗他们在伊苏林迪整体的推进速度不算快,慢慢的与委员会的军队打成平手、拉锯、乃至能发起大型歼灭战,我在格拉德也打退了数次试图偷袭本土的奇袭,一度想过要不要组织兵力反推去敌人的老家,要不是ctos和代表会拼命拦着我,我就真打了,不能亲自坐镇指挥真是遗憾。
眼看着伊苏林迪的状况从原来的拉锯均势逐渐走向战略优势方,委员会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开始为“和平”宣传,极力声明,继续作战都谁都没有好处。战争带来的只有痛苦与死亡,希望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为世界、人民博得一个更好更光明的走向。
“委员会邀请你去瑞瓦肖谈判。”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咖啡机里磨得细细的咖啡粉上:“来者不善啊,去了一声枪响,意外暴毙而亡?”
“这的确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但是谈判桌能为军事行动争取时间。贝纳尔,也是时候去伊苏林迪熟悉一下部队了。”
“那就告诉委员会,要谈判可以,但是谈判地点不能在瑞瓦肖,必须在边境一个城市里。”
离开伊苏林迪洲的部队太久,我也着实担心那边的状况,发生在尼基塔和塔季扬娜身上的悲剧,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只看委员会愿不愿意妥协了。
在我的回复发出几天后,委员会的妥协就来了,他们同意在一座边陲小镇克莱沃尔举行和谈,对方派出的和谈主使官是委员会中最年轻的成员:罗伯特.斯内尔。
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只能问艾斯利:“这个罗伯特.斯内尔是哪号人物?在瑞瓦肖干啥的?”
艾斯利说他见过罗伯特本人,但是说要他在瑞瓦肖具体有什么样的履历,他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唯有一点能肯定:“他的老婆是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亲爱的,我相信你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我参与过他们的世纪婚礼,当时瑞瓦肖为了庆祝这对新人喜结连理,出动了上万警察与军警维持婚车队的秩序,那场面相当热闹呢。”
再见到贝纳尔桑,他消瘦了许多,也忘了我到底是谁,在我的提醒下才想起来,黯淡疲惫的眼神一下充满了热情的活力。他向我问好,调侃日薄西山的传媒业,陪同我吃了一顿简陋的餐食。他的午饭是一个水煮蛋、几条培根、三片硬邦邦的、充斥着原始发酵酸味的面包和一些水煮野菜,虽然数量不多,但食材种类丰富,看上去营养全面。这些午餐是ctos人形体亲自准备的。贝纳尔桑身边除了一个ctos人形体之外没有任何警务员,大多数日常家务都由ctos一手包办。老实说,这样的人员规格对一个大洲级别的领导人来说实在太少太少了,也显得很不安全,但贝纳尔桑毫不在乎这些,他完全信赖ctos人形体的服务与安排,并觉得身边只有它一人便足够。ctos人形体也用强悍的算力和全面的参谋能力回馈了这份信任,它真的可以24小时不停歇的工作。——《在格拉德的回忆录》
“我非常乐意为贝纳尔工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8章 历史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