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他是白月光 第23章 海晏河清空许诺

从南通门到金銮殿，长长的一段路，三个人一身缟素，走得鸦雀无声。

只有守门的士兵，一脸惊骇地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打开城门，任由他们通行。

他们都认得出来，为首的那个器宇轩昂、脸色凝重的男子，就是戍守边关多年的将军武拾道。

武拾道素白的衣衫上染上了斑驳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令人见之胆颤。

金銮殿下的台阶，一共三十九级，武拾道握紧了拳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

一

二

三

……

他记起第一次踏上这个金銮殿，还是十年前，当时谌昔——他的哥哥，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踏上去。

哥哥的手凉得可怕，就像边关十二月的寒雪。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那一次登上金銮殿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谌昔当时已经下定决心，将大殷百姓的命运托付在一个十岁小孩的身上，更不知道谌昔在一步一步周密地谋划着自己的死亡。

十二

十三

……

他记得他曾经折断所有弓箭和戈戟，将战甲丢弃在马厩里，偷了十日的干粮离开了边关。

他记得他曾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当朝君王忠奸不分，残害忠良，让哥哥蒙受罪名，我们又有什么必要为他守江山？”

他记得当时哥哥只是惨然一笑，轻轻摸着他的头说：“守江山，不是为了君王守的。而是为了大殷的百姓。为了百姓不再受战火侵扰，不必颠沛流离……

哥哥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这是父亲的夙愿，他走后，也成了我的愿望……”

二十一

二十二

……

他记得哥哥死前说过：“世道污浊，长夜难明，且以莹莹之火，争与皓月同辉；且以蚍蜉之躯，拾起天下道义，为世间争得一个海晏河清。”

他记起哥哥曾经莞尔一笑，弯下腰来，对他说：“以后，你就叫拾道吧。”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十

三十一

……

他记得他在松岗上吹了无数个日夜的冷风，在哥哥的坟前徘徊了无数个日暖月寒。

他记得他星夜回到了边关，将“海晏河清”四个字刻在剑身上，每晚挑灯看剑，魂牵梦萦。

……

三十八

三十九

哥哥死后，哥哥的愿望，也成了他的愿望。

-

“是武拾道，武拾道来了！”

“他怎么来了？”

“他来干什么？”

殿内文武百官，无不伸长了脖子，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武拾道扬起头，对金銮殿外拦住自己的护卫高声说道：“边将武拾道，是来领罪的！”

殿内百官中，唯独太傅甘盘脸色最为凝重，他将目光从武拾道身上移到了自己的儿子甘仲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武将军，你擅离边关，已是大罪。如今又未得天子徵召，直入金銮殿，该当何罪呀？”

太师李川会，轻慢地看了武拾道一行人，抚着胡须幽幽地说。

甘仲冷笑道：“狗贼，你派了你的走狗李烁到阿若坟前刺杀我们，要将我们逼上这殿来领罪。如今却说我们无故直入金銮殿，实在可笑！”

“太傅公子，你等作为边将，擅离边关，我要治你等的罪，是自然的。”太师说道，“只是这样的事，也不必你们直入金銮殿，惊扰了陛下圣体。”

“不要叫我太傅公子！”甘仲扬起长眉，素白抹额下那双眼睛，凛然如星。他说：“我是跟随武将军戍守边关的翊卫郎，不是什么太傅公子！”

李川会闻言轻轻笑了，目光落到了太傅甘盘的身上，言语有些哂笑的味道：“怎么，这么多年了，看来太傅大人和令郎的宿怨还没有解开啊？”

沉默许久的太傅甘盘，如同青松般站立着，苍白的鬓发使得他有些苍凉的味道。

他低下头，缓缓说道：“家丑外扬，让太师大人见笑了。”

甘仲见到甘盘在李川会面前屈尊忍辱，恨不得上去破口大骂。武拾道一眼便注意到了，一把拉住甘仲，低声对他说：“不要冲动，让我来。”

武拾道微微一笑，扬起脸对太师说道：“太傅大人的家事，太师也不必放到朝廷上来说。你与太傅大人，同是位列三公，于职权、于礼节，都不该说这样的话。”

“武拾道！”李川会素来仗势欺人，没想到还有被人责难批评的时候，扬手一指，对着武拾道说，“你一个来领罪的边将，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老夫！还不快滚出金銮殿，在下边领罚！”

“太师，陛下还在殿上坐着，惩处边将这样的大事，陛下还没发话呢，你是要越俎代庖了是吧？”武拾道一字一句地说，语气不卑不亢。

“陛下年幼，自然由我们代为分忧。陛下您说是吧？”

太师笑着，将目光移到龙椅上稚嫩的小殷王身上。

小殷王穿戴着不合身的冠冕，冠上的十二条珠子便摇摇晃晃地，将他的整张脸遮住。

他用粉藕般的手，把玩着身上的苍山玄玉，嘟嘟囔囔地说：“啰啰嗦嗦的，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我要出恭去了。”

坐在一旁的顺宁公主，挥了挥玉手，大太监李得禄便上前来，带着小殷王出恭去了。

武拾道看着，便笑道：“既然陛下走了，那武某也不知道该向谁领罪了，告辞！”

说罢，拉着甘仲和杜知微便要走。

“且慢——”

武拾道循声看去，但见那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是而立之年便当上兵部尚书的宋之仪。

“陛下虽然走了，但是顺宁公主还在。武将军若是这样走了，是对公主不敬。”

武拾道抬头看了一眼龙座旁，高高坐在侧位的顺宁公主，她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有眼角的芍药花钿，显得她有些血色。

“武将军长年戍守边关，劳苦功高，过去无论是多大的封赏，都不肯到京师来。今日难得一次来金銮殿，何必急着走呢。”

顺宁公主没有看武拾道，却对李川会说：“太师，必定是你跟武将军有了一些误会。你们皆是大殷的肱股之臣，可不能有廉颇蔺相如之嫌，不如来个负荆请罪，握手言和吧！”

武拾道立马抢过来说：“我不是廉颇，有罪时，也只跟天子请罪！”

李川会闻言脸都绿了，他没想到顺宁公主竟然如此偏袒武拾道。

他看了一眼武拾道，幽幽笑道：“武将军，你口口声声敬重天子，可年年朝廷封赏，你只收赏赐，不来殿上谢恩，可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天子，呵呵，”武拾道冷冷一笑，“太师多少次以天子封赏之名，诱骗边将入京师，实则将他们或杀害或囚禁，以夺兵权。试问我们哪还敢来京师？”

“明知道是龙潭虎穴，那今日，武将军怎么又敢来？”李川会得意地笑了。

“因为武某此行不是为了领罪的，是为了杀你的！”

武拾道扬手一指，朝李川会吼道。其声如虎啸山林。

“武拾道，你可知你赤手空拳地来到殿内，要杀我，是不自量力？”

李川会嘴边揶揄着得意的笑，他朝殿外喊道：“御林军，快将这个逆臣拿下！”

顿时，一群披坚执锐的御林军涌入了金銮殿，将大殿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他们却只是站立着，并没有要拿下武拾道的举动。

李川会猛然发现不对劲，指挥着御林军，急忙说道：“快抓住他，抓住武拾道！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臣！”

“太师大人——”

殿上高高坐着的顺宁公主终于说话了。

她扶着额头，抬起眼皮来，慢悠悠地说：“您倒是忘了，御林军，他们只听本宫的话。”

顺宁公主此言一出，如同惊雷一般，使得群臣大为震惊。

不仅李川会大惊失色，就连武拾道、甘仲和杜知微都大为意外。

“公主，您这是……”李川会的脸上浮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他指着武拾道说，“这个逆臣，他要杀我！”

顺宁公主笑了，眯着眼盯着李川会，缓缓从软椅上站起来，说道：“没错，杀的就是你。”

“啊……”李川会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顺宁公主。

“宋之仪，你来说。”

顺宁公主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宋之仪便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书札来，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说：“这是臣今日查封兵部侍郎张政的府邸时，发现的书信和札记，里面有不少与太师以及六部各位官员的信件，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宋之仪！你——”

李川会万万没想到之前点头哈腰说会为他保密的宋之仪，竟然在这一刻反水，更没想到顺宁公主专门挑了这个日子，要把他搞垮。

原来死掉的张政不过是个烟雾弹，顺宁公主要杀的人，是他自己！

“宋爱卿，涉案官员的名单，你可整理好了？”顺宁公主转过头，信任地看着宋之仪。

“已经在臣手中的卷宗上了！”宋之仪高声说。

“念！”

殿内群臣闻言，无不两股战战，面面相觑，更有做贼心虚者，企图偷偷溜走，无奈殿门已经被御林军堵得死死的。

“太师李川会，刑部尚书邹唯，户部侍郎练兆东、张亨，工部尚书袁成，礼部侍郎廖远、江涉……昌平郡郡丞、萧林郡郡守、萧山郡巡抚……一共一百一十九个人。”

殿内官员，凡被念到名字的，都被御林军押解离开，或是声泪俱下地喊着冤枉，或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被生生拖走。

唯独李川会失声大笑，冷冷看着顺宁公主，说道：“顺宁，老夫是罪孽深重，但是别忘了，你也劫数难逃！你在搜集老夫的罪证时，恐怕也很难将自己的罪行摘掉吧。既然要问罪，大不了鱼死网破！”

李川会猛地冲到太傅甘盘面前，说道：“太傅，你是陛下的老师，这些年来，顺宁把持朝政，将陛下的权利架空，难道你就忍气吞声？顺宁多次派人在陛下的羹汤里下药，意图谋杀陛下！”

太傅甘盘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顺宁公主手握御林军，在这大殿内有生杀之权，只得忍气吞声，并不言语。

李川会又走到武拾道面前，抓过他的手来：“武将军，顺宁这些年来如何作恶多端，你看在眼里！”

武拾道将他的手甩开，冷冷说道：“我是边将，不问朝廷政事！”

“呵呵，”李川会轻慢地看了武拾道一眼，冷笑着说，“你是边将，不问政事。你可还记得，顺宁当年是怎么任由她的面首侮辱牢狱里的谌昔，把他一只手活生生砍掉……”

多年前的记忆突然哗啦啦地全都砸了下来，武拾道悲从中来，一时竟无法回话。

李川会继续说道：“你怕是也不知道，顺宁让她新收的面首担任青山郡副巡抚，享受整个青山郡的赋税，你哥哥生前节衣缩食保护的青山郡，被一个卑贱的男宠坐享其成！”

武拾道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咬得牙都快碎了。

“对了，你一定不知道，她还将谌昔当年的遗腹子，那个叫蒗儿的孩子，收作她的第十二个面首。可怜那孩子才十岁啊，就要被……”

“狗贼！”武拾道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吓得殿内所有人都脸色苍白。

“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武拾道一把捏住李川会的脖子，发红的双眼像是将他吞噬掉。

“千真万确！”

李川会的话音刚落，就被猛地一下扔到地上。

武拾道三步并作一步，冲破御林军的层层围困，一把将顺宁拉了出来，喊道：“妖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哥哥当年是不是留下一个孩子？”

顺宁公主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却苍白如纸，有种难以名状的疲倦和无力，她淡淡地笑着说：“武将军，那不是他的孩子，是本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