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过错方。
从本来就不被偏爱的小孩成了“凶手”,景拟不记得有多少个长夜是流着泪睡去。
一对双生花,但长相不同,性格更是千差万别。
景怡活泼外向会撒娇,而她则是那个不够好的、常被用来做反面教材的版本。
阴郁、不开朗、内向……
这些词伴随了她的整个少年时代。
景怡离开后,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完全高压的沉默。一次半夜,景拟出来喝水,撞见陈云燕就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没开灯,借着月色才能隐隐看清人的轮廓。
景拟轻轻地无声踩在地板上。
陈云燕的声音坚定又无情:“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她心一悬,也顾不得轻手轻脚,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
那句问话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她的头顶,提醒着她被所有人怨恨的事实。
她是罪人。
不该活下来的人。
那处教师公寓有太多的回忆,两夫妻毅然决然辞了职,带着景拟北上,从和州搬迁到松宁市,一个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
在这里,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往,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他们的伤痛。
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是普通的、温馨的一家三口。
旁人看不出来,但景拟知道,这是比监狱更可怕的地方。
父母的冷言、苛待和怨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初到松宁,因为水土不服,她会起疹子,会过敏,身心双重打击,常常想让她幻想另一个选择。
去到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但每次,她都会想起景怡,但让她面对现实。
她要赎罪。
从口袋滑落到地毯上的手机振动个不停。
景拟泪眼婆娑,视线模糊,直到拿起手机才分辨出屏幕上的来点人姓名。
她抬起手背蹭掉眼泪,吞下哽咽后接通电话。
“周雾野。”她声音低低的,忍住哭腔。
那边先是顿了一下。
“宝宝。”他喊道。
接着是温柔缱绻的声音,“别哭,我陪着你。”
本来是忍住的,但被这样一安慰,她的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周雾野。”
“我在这里。”周雾野回去后发了消息给景拟,但见她没回,便打电话给她。听见电话另一头她异常的声音,立马察觉出,她哭了。
他按捺住急切,温柔询问:“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景拟摇头,“我想见你,但是我不能出去。”
“那我们开视频好不好?”周雾野想办法。
“好。”景拟的声音低哑。
电话挂断后,视频电话的铃声立即响起。
景拟接通,她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宝宝,你看窗外。”
“怎么了?”景拟扶着桌沿站起来,腿有点麻,她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口。
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她就看见了答案。
路灯下,周雾野就站在昏黄的光线里,他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太冷了,”景拟催促:“我看见了,你快回去。”
“稍等一下。”
景拟看见他弯腰,然后退后了几步。
先是一小簇火苗游动,接着是喷薄而出的彩色焰火,缤纷炙热。
“好漂亮。”景拟喃喃道。
小型烟花的燃放过程持续了两三分钟。
“心情好点了吗?”周雾野仰头望着窗台后的身影。
景拟用力点头,即使知道他看不见。“虽然我知道说谢谢你会生气,但是,”她吸了吸鼻子,“真的”
周雾野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感谢。
“我主动的,我自愿的,”周雾野的身影落拓,“而且”
他顿了顿,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因为太想见到你,所以我才回松宁。”
静默的呼吸间,距离被无限拉近,两人仿佛面对面站着。
景拟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听错,然而一切都如此真实。
她缓缓问道:“如果,你没遇到我呢,或者,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甚至结婚了。”
你该怎么办呢?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开始后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第一个问题,不可能。”周雾野斩钉截铁道。
“第二个问题,只要没结婚,我都还有机会。如果真的结婚了,我尊重的你的选择。”
说得通情达理,但实际上周雾野自己都无法设想那样的情况。
说到底,上天还是眷顾他。
兜兜转转,换他一个圆满。
“妮妮,你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有令人平静的魔力,“明天我来接你。”
说好“明天见后”,景拟挂断了电话。目视着周雾野离开的背影,她推开了窗子,迎面冷风刺骨,她反应慢半拍地瑟缩了一下。
她静静地让浑身被冷风浸透。
而后关上窗,走进浴室。
她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却感觉心慢慢热了起来。
她不再孤独,有个人,的的确确是为她而来。
-
翌日清晨。
景拟意识清醒后,眼睛发酸,是哭着入睡的后遗症。
她利落收拾好,画了个淡妆掩盖眼下的淡淡青黑色。
打开房门后,景拟路过客厅,脚步一顿。
她看着沙发上的三人,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景拟问。
周雾野站起来,从容道:“来接你。”
不是在楼下接吗?
景拟转眼看父母的脸色,看起来没昨天那样剑拔弩张。
景建业站起来,“你们要去上班吧,别迟到,小周你晚上和景拟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谢谢叔叔阿姨。”
一关上门。
景拟质问:“你怎么来了?”
周雾野圈住她的手,“转移火力,要骂也得骂我。”
景拟好奇,同时也忍不住担忧,怕他们为难他:“你们聊了什么?怎么感觉他们对你挺满意的。”
周雾野玩笑道:“我这五好青年,家长怎么会不满意?”
“是是是,”景拟附和:“眼光好的都不会错过,比如我。”
红色的数字变化,楼层快速下降。
景拟挠了挠他的手心,“周雾野,我送你的戒指呢?”
他闻言举起另一只手,“这儿呢。”
素戒戴在骨节分明、格外好看的食指上。
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当然,不然我戴着戒指干嘛?”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景拟一鼓作气:“我说的是去领证,做合法夫妻。”
“走吧。”楼梯刚到一楼,周雾野又按下她家的楼层。
“你干嘛?”
“你回去拿户口本啊。”
“……”不是,“现在?”景拟吓一跳。
周雾野说:“现在。”
“等一下等一下。”景拟赶紧拉着周雾野走出电梯,“改天吧。”
“哦。”周雾野点头,突然情绪低落。
“我的意思是,”景拟急着解释,说去领证的是她,不去的又是她。她急切道:“今天不行,我还没请假,明天吧,对,就明天。”
周雾野垂着眼,像只温顺的小狗。
“真的吗?”
“真的,”景拟保证道:“骗人是小狗。”
“那今晚说服你爸妈。”
见周雾野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景拟知道自己父母并不是好讲话的人,“不说服也行,我们可以偷偷领证。现在领证是不是只要身份证就行了,不需要户口本。”
周雾野:“是啊。”
“那你还让我去拿身份证。好啊,你在逗我玩。”景拟捶了他两拳以示警告。
拉开车门,景拟发现副驾放了一个毛绒的章鱼,她抱起来:“好可爱。”
“这是表示心情的章鱼。”周雾野说,“心情好是红色,心情不好你就把他翻到蓝色的一面。”
景拟没翻面,小章鱼红红的笑脸对着她。
“别担心,晚上我和你一起,爸妈会同意的。”
景拟抿唇,很坚决:“不管同不同意,这个证,我明天非领不可。”
“好的,一切听老婆安排。”
非常顺口的一声“老婆”,让景拟脸红。
周雾野挑眉:“我先预支明天的权利。”
“……”景拟沉吟片刻:“我没意见,老公。”
这下换周雾野小鹿乱跳了。
生疏的称呼,但从明天开始,就是新的常态。
就像很遥远的从前。
“同学你好,我叫周雾野。”
扎着马尾的女孩扬起头:“你好,我是景拟。”
从陌生人到同学,从同学到爱人,以后的路很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浪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