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已经空置了多年的老宅门前,樊华掏出爷爷当年配给他的钥匙,推开落满了灰的大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大门打开的瞬间,那些和爷爷的记忆如电影片段般纷至沓来。
压抑着砰砰加速的心跳,樊华一脚踏进院子内,看着自从爷爷走后就没人打理过的小院冰冷萧条,丛生的荒草枯黄,盘踞在爷爷悉心照料过的菜地上。
院子的角落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那是樊华小时候上下学经常乘坐的交通工具,后来樊华住宿了,爷爷就总骑这辆三轮车去车站接送他。
再往前走,一口裂开的黑色大缸映入眼帘。樊华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调皮,和小伙伴在家里玩时不小心掉进了水缸里。
水缸里的水直接淹没了他的脑袋,不会游泳的樊华只能在水缸里吐泡泡,把小伙伴吓得直哭。
最后是爷爷及时赶到把他捞了出来,后怕地搂着他发了好久的抖。
那次之后,爷爷就把水缸砸破了,里面的水也全都放掉了。只是因为缸又大又沉,就一直没有扔掉。
院子的东南角搭建了高大的葡萄架子,这藤架是爷爷为了院子里的那颗葡萄树亲手搭的。
葡萄藤架上,还荡着一个小小的秋千,那是樊华小时候,爷爷亲手给他绑的。
那时候的小樊华多幸福又多得意啊,好多小伙伴都争着抢着想来他家玩秋千,可樊华全都拒绝了。
这是爷爷亲手给他绑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坐几回,更不会允许别的小伙伴坐。
目光转向藤架后的葡萄树上,泛黄的枝叶没精打采地缀在干枯衰败的枝头,和这座被遗忘了的宅子一样,看上去了无生气。
樊华记得爷爷特别宝贝这棵葡萄树,小时候的他总是听爷爷提起,说这棵葡萄树救过他的命。
在爷爷还年轻的时候,有阵村里流行抓野蛇泡酒,说是强身健体,还可以卖钱。爷爷就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去深山里捕蛇。
恰逢那天爷爷运气好,抓了好几条,正是兴奋时,不知不觉就和搭伙的人越走越远。
一直走到深山里迷了路。
天色渐渐黑下来,山里的夜晚很冷,还下起了雨。
爷爷找不到回家的路,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越来越着急,怕山上有老虎或野猪,又怕自己看不清的情况下踩了村里人布置的捕兽陷阱。
惊慌失措下一脚踏空,滚下了山坡。
好在那坡下有一颗巨大的葡萄树,拦腰挡住了从高处落下的爷爷。
据爷爷回忆说,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葡萄树,甚至听也没听说过。要不是那树上结了几串硕大饱满的紫色葡萄,味道也确实酸甜多汁,恐怕他还不敢确认。
葡萄树宽大厚实的叶子为爷爷遮挡了风雨,可口的果实又为爷爷提供了体力。
捱了一晚熬到天亮后,爷爷用随身佩戴的小刀割了一截较为粗壮的葡萄枝做拐杖支撑,从山坡底下爬了上去,走了没多远就碰到村长领着大家伙来找他,这才平安回了家。
后来爷爷同村里人说起有棵巨大的葡萄树救了他,村里人都笑话他是摔得脑子不清醒了。
葡萄树怎么可能长那么大?
哪怕爷爷拿出那截割下的葡萄枝为证,也没有一个人相信爷爷。爷爷急得要领着村里人去他当初摔下山坡的地方,去找那棵葡萄树,却兜兜转转怎么找也找不到。
爷爷这才惊觉,自己或许是福大命大遇到了神仙保佑,立刻回家把他割下来的葡萄枝种在了院子里,诚心拜了三拜。
但是一连几年,任凭爷爷如何悉心照料,那截葡萄枝都毫无变化,甚至一丁点的嫩芽都不发。
街坊邻居都在嘲笑爷爷,说爷爷摔了一次摔傻了,每天对着一截枯树枝又是浇水施肥又是虔诚参拜的,但爷爷不为所动。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棵毫无生命迹象的葡萄枝竟然有一天真的抽出了绿芽,也一日日长得越发茂盛。
后来几年甚至结出了果实。
但为人一向大方的爷爷对待这棵葡萄树结的果子却小气得很,只允许自家人吃,外人是万万不可染指的。
所以哪怕后来樊华出生后院子翻盖过一次,这棵葡萄树依旧被保护的好好的。
樊华呵了口热气,搓了搓冰冷的手,走过去碰了碰葡萄树已然泛黄凋零的叶子。
不过轻轻触碰,那脆弱的叶子就随着寒风飘落了下来。
樊华收回手,抬脚向堂屋走去。
爷爷留下的宅子其实很大,光屋子里外里就有六间,两个小的屋子独立坐落在院子两边,一边用做厨房,一边用做洗澡间。
留下住的有四间房,却只留了一个大门,两侧的屋子都各开了一间小门方便进出。
堂屋大门前还贴着已经褪了色的红色对联。
那是爷爷亲手写的,樊华亲手贴的。
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想当年村里人过年贴的对联基本上都出自爷爷之手。
在樊华小的时候爷爷也教过他练毛笔字,可樊华那时候玩性大,坐不住一点,再加上后来上了学后就更不喜欢久坐书桌前。
爷爷对樊华溺爱的很,见他不爱好练毛笔字,后来也就罢了。
推开堂屋的门,呛人的烟尘被吸入鼻腔,混着一股凉到彻骨的寒意,让樊华下意识用围巾捂住了口鼻。
因为寒冬,又久无人居住,屋子里冷的像是一座冰窖,甚至不如屋外让人觉得温暖。
樊华走到爷爷的床铺前,打开爷爷床头的柜子,翻找出被爷爷用透明塑料袋细心包裹着的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屋子里的空调暖风。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给宅子交了水电费。
爷爷还在的时候,水电费也是樊华主动交的,爷爷不会网上缴费,每次都要去很远的地方缴。
樊华不想让爷爷很大年纪了还到处跑,解释了好多次自己上大学了,有赚钱的能力了,才获得缴纳水电费的权利。
还有这屋里的空调,也是樊华用兼职的钱为爷爷买的。
但爷爷总是怕浪费电,舍不得开,就连空调遥控器也包起来,生怕损坏一点。
空调开了后,屋子里总算暖和了一点,樊华摘下围巾,脱下外套,开始给屋子做清扫。
简单把要睡觉的屋子收拾了一遍,天就已经黑了。
樊华从厨房里拿了电磁炉到堂屋,一边用铁锅煮热水,一边安置自己带回的行李。
衣服樊华没带几件,因为太多是和曲斌浩一起买的,樊华一件也不想带回来。
把专门从北城背回来的两盆小多肉摆在阳台上,樊华戳了戳多肉肉嘟嘟的叶子,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回家了,漂泊的心好像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樊华一个人吃着泡面当做晚饭,在家乡的夜,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樊华就被热闹的鞭炮声吵醒。
樊华摸索着找到手机,眯眼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七点。
他还好困。
可是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响个不停,饶是樊华再困倦,也睡不着了。
空调开了一夜,屋子里温度还算温暖,樊华套上衣服,本想直接用水管的水洗漱,却被冻的一个哆嗦。
比冰还要刺骨的冷水。一下子把他给冻清醒了。
不像出租房有随时随地的热水是有些不方便。要是长久住的话,是得考虑安一个热水器。
樊华思索着,专门煮了热水洗漱后,又套了外套,裹了围巾向屋外走去。
还没走出院子,樊华就听到了院外传来的热闹声响,大喇叭播放着喜庆的音乐,一听就是谁家有喜事。
樊华打开了院子的门,正好跟站在院外的几个记忆中的熟悉面孔对上视线。
“咦?是华崽!”
“哎哟,华崽,好久没见你了哇!怎么今年回来啦?”
“就是,小伙子几年不见更帅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热情的招呼声和好几道好奇的目光一齐聚集到樊华身上。
樊华迎着众人的视线,也扬起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刘奶奶,赵婶婶,好久不见,我昨天下午刚回来,刚才听到鞭炮声,才出来看看。”
“你回来的正好啊,今天你王婶婶家娶媳妇,走,一块去喝喜酒去!顺便看看新娘子!”
赵婶婶说着,拉了樊华的胳膊一把,热情地同樊华说着家常话。
丝毫没有几年不见的生疏感。
赵婶婶、刘奶奶是住爷爷家左右的邻居,也算从小看着樊华长大的,对樊华有几分对待自家小辈的疼爱。
樊华也没推辞,锁了门后跟着赵婶婶和刘奶奶一起去吃喜宴。
在村里就是这样,谁家红白喜事基本全村人都会去参加。他小的时候,也没少被爷爷带着去各家吃席。
只是在北城的这几年,久违了这种氛围,樊华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尤其听着周围熟悉的家乡话,吵吵嚷嚷,嘻嘻哈哈,樊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般,总是跟在爷爷屁股后面跑。
听着爷爷骄傲地跟不认识樊华的人介绍:“这是我家华崽,快,华崽,叫人。”
然后樊华脆生生的用童音喊人,这时候爷爷就会骄傲地跟下赢了几盘棋一样高兴。
好像他会喊人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