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衙门大堂东侧暖阁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外间索额图领着一众大内侍卫,再内侧是一众宫女,在院子和回廊里备着里头主子娘娘使唤。
瞅着下头这一群跟蔫菜似的包衣们,索额图一张脸面无表情,心中泪流满面,这几日得罪的人啊海了去了。皇上老人家,心思深似海,这是要赫舍里氏做孤臣啊。
阿玛左右逢源来的一众人情,索额图我要继承的。娘娘这一下子铁面无私,我拿什么出去卖人情啊。
包衣都连着勋贵,上三旗的包衣家姑奶奶也有嫁给八旗勋贵的,谁家没有两门好亲呢。
那赫舍里家的门槛都让踩断五根了,比鳌拜在时还热闹。还有大哥养的一众好门房,全给我打发走了。我是一个也没见得到,省得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人家了。
主子娘娘怎么就跟大哥一个脾气呢,她老人家小时候可灵性了,把大哥的家管的都叫自己甘拜下风。索额图到现在不知道葛布喇家到底有多少产业,他打赌大哥自己也不知道。
索额图到现在也不知道,主子娘娘到底要把这恶事做到什么程度。急的他都偷摸回家找大哥商量,大哥云淡风轻就知道喊效忠皇上。
要不大嫂和他吵呢,我索三也想和他吵。
咱家的姑奶奶当了主子娘娘,我是真不敢劝啊。
老天爷知道,打姑奶奶她进了内务府,杀人抄家跟喝茶一个样子,我索三就见了她只想着跪下。
我那时真怕啊,怕她下一句就要把索尼拖出去打。
咱阿玛是内务府敛财高手,哦,亏空都还上了,大哥还的,那没事了。索额图挺直腰进门,噗通跪姑奶奶脚边,请主子娘娘示下,还是怕啊。
大哥怎就养出来这么天生就是主子的女儿呢,索额图想不通,就如同他想不通大哥到底有多少家产可以挥霍,都能自己出钱替阿玛平账了。
不是我索额图胆子小,是娘娘她超出了我的想象极限。
会计司(掌财务、宫女选拔)、掌仪司(掌宫廷礼仪)、都虞司(掌侍卫、狩猎)、慎刑司(掌刑罚)、营造司(掌工程)、庆丰司(掌畜牧)、武备院(掌管皇帝兵器、甲胄、仪仗制造与收藏)、上驷院(掌管皇帝御马、车驾及相关事务)、奉宸苑(掌管皇家苑囿的管理与修缮)、内务府堂(协调各部门事务)、广储司六库(掌管具体库藏)、敬事房(掌管宫廷宦官事务)、造办处(掌管宫廷手工艺品制造)等,从郎中到笔贴士都来了。
诸人中,五品以上的在院子里拜见皇后娘娘,五品以下的站不进去,都在门口外头等着。听见里头叫散了吧,便都战战兢兢的回值房待着。
当值的不当值的都在这儿,哪个都不敢走,也不敢串闲话。主子娘娘不曾关了他们,可他们得知道规矩。上三旗包衣,哪个不盯着宫里的缺儿,哪个不想着谋个好差事,哪个不盼着他们倒台好自家顶上。
补上亏空的,端着一杯茶,想着家徒四壁的家,堆积如山的当票和借据,这以后不知道还有机会捞回来不。心里有鬼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来回踱步。有些人是欠了钱,还钱就是。有些人是自作聪明,专门挪了东西出去,一时半会哪里倒腾的回来。有些人还有其他事儿的,心里扑腾的恨不能就死了才好。
自打主子娘娘亲自到了内务府,已经十日了。光是郎中就下了三个,家都叫抄了,人侥幸没死的,也发送回老林子里为奴去了。其他小人物,捎带着的就更多了,几辈子的老脸了,别说没了脸,命都有保不住的。
倒是那些本就不得宠的,比如姓贾姓王那几家,没沾过内务府差事的好处,还逃过一劫。
平日里哪位外朝大臣当着总管内务府大臣,都不好深插手。一来有四大辅臣互相牵制,二来有太皇太后在后头撑着,三来这是皇上的家事。
养的这帮包衣们也是心大,把内库当自己家的了,各种挪用贪墨,都不带平账的。
现而今皇帝亲政,四大辅臣是不提了,太皇太后老人家也不见客。
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般早啊,这才康熙四年。
主子娘娘来了,她要治自家的奴才,哪个敢喊冤求情。内务府是皇帝的家事,出手的是皇帝的妻子,前朝便是有沾亲带故的,也不敢拿出来说,恨不能撇清了才好。
其实有求情的,被皇帝一通毒舌,骂出去了。
人家那是夫妻店,什么人啊看不出点眉眼高低来。
一帮子正经上三旗出身的侍卫日日待在这院子里,里外围着,等着建功立业。一帮子没差事的上三旗包衣天天打听,恨不能明天就有缺儿了好叫他们来。
只有索额图心中呐喊,主子娘娘下手轻点。那都是我的人情啊,都是我的啊。
更何况,主子娘娘手下是真有能人,不知道养了几个青天大老爷,说盘库就盘库,说盘账就盘账,说抓人就抓人,就都那么正好,都是人赃并获,一个不带冤枉的。
闹得这一路子,京中内外不知多少包衣人家变卖家产补亏空的。田庄、土地都跟着降价了,只因这些东西多是在自己旗内实在亲戚间流转,价格压低了也没办法。只说各处典当铺子,书画古董可没少收,一时间多了不少货源,这价儿就都下来了。
都晓得这位赫舍里氏的贵女,天家的主子娘娘,有她父亲八分公正能干,九分火眼金睛,十分的不揉沙子。
索额图这里,有找到值房来的。他只能忍痛回绝了不知多少人家的请托,都是想要谋个缺的,连金陵那边的都千里迢迢托人来说项。
不是他不帮忙,是主子娘娘真不给他脸面。
他不好意思说啊···呜·呜·呜···
时间长了,这事儿天南海北的传开了,盛京、金陵等地的包衣人家都晓得京里的富亲戚遭了殃。
有那心思灵活的,便生了进京谋内务府差事的心,赌一把,若是赢了,将来子孙的出路也有了。比如,金陵包衣王氏的年轻家主就派老管家回京收拾旧房子去了。
慈宁宫
太皇太后本对皇后执掌内务府存了一肚子火气,可眼见珠兰去了就下死手的做派,不像当家主母的套路,像个天子鹰犬!
莫非是皇帝授意?
太皇太后自己盘算开了,皇帝刚亲政,要拿奴才开刀立威,自己支持,比在前朝上来就干三藩强啊。
让他在自己家里玩儿吧,玩漏了还有皇后挡着一道呢。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心疼珠兰了。
看着做派是真实在啊,这孩子。想起少年时的自己,也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就敢干。
人老了,不该给孩子们添麻烦。
虽说看不见重孙子,她着急。可孩子们有正经事做的时候,她肯定要支持的。
慈宁宫传了道旨意,来求情的一概不见。
太后听说慈宁宫闭了门,紧跟着就把自己禁足了。只说让端敏格格递牌子的时候,可以进。
乾清宫
皇帝在前朝发了火,骂的一众文武大臣臭头。户部尚书王弘祚磕头磕破脑门子,没钱就是没钱。鳌拜来了没有,皇上来了也没有。
梁九功呈上内务府那边送来的抄家册子,瞅着皇上的脸色,怕是别迁怒了皇后娘娘。
结果,皇帝看完了,高兴的在暖阁里来了三个大跳,就差翻跟头了。
梁九功连忙低头靠边站,生怕被主子的扫堂腿踹出去。
治河银齐备了!
珠兰,不愧为葛布喇之女!
虽说从朕的内库里出,心疼,但此刻还是国事要紧。
珠兰不愧为朕之知己,深知朕此刻缺钱。不愧葛布喇所说经营之才,一出手就是三百万两。
康熙安静下来,转身回座,表扬赫舍里氏族人。
葛布喇在外头排着准备觐见,一副谦逊的表情,毫无架子。后头排着的诸人无论满汉,都是一副敬佩的模样。
皇后娘娘公平公正、铁面无私,定是得了葛大人真传!
本来是葛布喇风评在外,连带着珠兰也能狐假虎威。
后来珠兰在内务府传出来的名声太邪乎,连带着葛布喇大人都叫人看着高深莫测起来了。
这厢,珠兰拨弄着鎏金手炉上的缠枝莲纹,这是诺敏家里送来的,一并送来的还有投名状。江南那边不着急,先放放。
扫过阶下肃立的女官们 —— 尼雅与图雅捧着镶铜边的账册,春苒四人袖中隐隐露出文书一角,最末的巧云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如纸。
这宫里站着的都是女官,巧云不知自己一个小宫女为何也会站在这里,心中忐忑不安。
珠兰瞧了她一眼,这丫头十二岁,是内务府拨过来的三等宫女,针线上使用的,一双手是真巧。
带她们这一拨儿的嬷嬷,说这丫头不亏一个巧字,那双手能织会绣,学了三年,宫里的花样子,没有她不会的。
内务府会计司管事说,这丫头是九岁就被选中入宫的,为的就是她这一手针线手艺。
禄雅与吉雅去的时候,是打着赏赐内务府会调教人的名目去的,管事和嬷嬷都把功劳往身上领,禄雅都给了赏赐,乐的他们眉开眼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个小太监叫王二敏的,十分伶俐,忠诚值也高,【口才】更是有80,珠兰给他把两项数值都涨了上去,叫他去寻了过去与巧云一处的宫女们闲聊,把这丫头在宫里的情况扫听了七七八八。
两相一比对,系统就差不多知道蹊跷了。
珠兰一上任,就先给在内务府兼着差事的索额图派了个活计。
若是今日这丫头有了动静,就可以令索额图收网,拘拿她后头的人了。
“主子,这是广储司绸缎库的底账。”尼雅上前,将账册摊开。
珠兰指尖划过“康熙四年江南织造局解送”条目,墨色批注:三年七月初三,鳌拜府借妆花缎一百二十匹,未还。蓝色批注:绸缎库实际盘存短缺五百二十八匹,为索柱私借所用。
说是借出去的,就是给出去了,或者是卖出去了。库里的各类绸缎源源不断来新的,宫中才几个主子用。过几年虫子吃了,旧了,就扔了,没人查,那账目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这才康熙四年,显然不到报废时候呢。
这索柱是平账太急,往鳌拜身上栽呢,以为那位倒了,家抄了,就无对证了,结果把自己栽成了鳌拜党。家抄了,补上亏空。人这就不归自己管了,往前朝报一句吧。珠兰摇摇头,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要是老老实实把短缺的补上,还没这一遭。哦,这是贡品,补不上。
“西库的事更蹊跷。”图雅掀起蓝布包袱,滚出三枚包着油纸的当票,日期从康熙二年至三年,当物栏赫然写着“内务府库银”。当户签名“索柱”二字被指甲刮得模糊,当银栏里的“两千两”用朱砂圈着,像滴凝固的血。这些银两,是普通百姓数十年的收入。
作为内务府官员,虽属包衣权贵体系,但索柱俸禄有限(正五品年俸约80两白银),若存在奢靡消费、赌博欠债、官场应酬等资金缺口,两千两库银可解其燃眉之急。通过抵押库银,他能从当铺换取能立即花销的银子,而当票留存的行为,可能是计划后续用其他资金赎回以掩盖罪行。
内务府广储司郎中,负责掌管银库、缎库等皇家财物,也没个监督,什么都由着他自己做主,这倒是方便。这内务府制度有问题,银库的钥匙、印信管理不严,缺乏有效的审计和监督机制,导致低级官员也能轻易挪用库银。
再有,这什么当铺啊,库银这种带着明显标记的也敢收。哦,鳌拜一党的当铺,已经收归户部了。从掌柜到活计,都死刑部大牢里了。这是什么事儿,都能栽鳌拜身上了,其他勋贵大臣都清白着呢。
“直隶皇庄的贡棉账也对不上,”她翻开另一册搜出来的私人账页,李良栋的签名每月变异,八月的“良”字多了两点,底下用极小的字记着“卖庄棉八百斤”,而正式账册里验棉太监的蓝批竟是“全数入库,质地优良”。
直隶丰润皇庄庄头李良栋,康熙四年八月报称“贡棉三千斤”,验收入库时掺沙土一千五百斤,私卖棉八百斤(证据:庄丁陆二的证词笔录,附通州布坊收购凭证)。
康熙四年九月大婚用棉核查:账载皇庄贡棉五千斤,实际入库仅两千三百斤,缺口被庄头以“虫灾”为由搪塞,却在其私宅地窖搜出未交官棉一千二百斤。
珠兰用护甲挑起块湖蓝贡缎,缎角火漆印下渗着暗褐斑点:“这就是给本宫大婚预备的?"
图雅叩首时,发间青金石坠子撞在金砖上:“回主子娘娘,库里余下的五十匹苏绣里有廿三匹被虫蛀,剩下的全是顺治年间的旧缎,还织着前明纹样...”大婚所用不过准备之中的八成,所以才有人敢糊弄,是仗着用不上。
康熙四年内务府奏请“大婚缎匹需银十万两”,但实际拨付仅三万两,差额通过挪用旧库存填补。
系统分析,负责采办贡品的皇商可能与内务府官员合谋,将新缎私自售卖。
经过查证,皇商范氏家族曾“以明万历旧缎充康熙新贡”,被御史弹劾后仅罚银了事,反映监管体系的纵容。
皇后大婚霞帔所需东珠十二颗,账载“采办用银五千两”,银库流水仅三千两,差额两千两被总管噶褚哈以“预支明年经费”名义挪用(附:噶褚哈亲笔借条,注有“康熙四年九月借”)。
借条的存在或因噶褚哈自恃权势(总管为内务府高级官员,正四品),认为可通过后续财政拨款填补空缺。按制度,跨年度预支需经辅政大臣会议及户部尚书联署批准。虽形式上保留债务记录,但本质是监守自盗的证据。
银库“流水账”本应每日与库存现金核对,但因库丁缺额——《内务府人事档》记载,康熙四年银库缺额达40%,核对工作长期停滞。
这也是稀奇事儿,那么多侯缺儿的,这里有缺儿不补人,就留着这漏洞。
再说东珠,是产自松花江、黑龙江流域的淡水珍珠,因采集难度极高(需潜水捞取)且产量稀少,被定为皇室专用贡品。
《清会典》规定:东珠唯帝后、太子、亲王等可用,其余官民严禁私藏。皇后大婚霞帔上的十二颗东珠,需选取直径1.5厘米以上的“正珠”,每颗价值约400-500两白银,十二颗合计约五千两,与账载金额吻合。
不过,珠兰姐妹自小就戴东珠,可见这东西在这几年管的十分宽松,辅政大臣家中随处可见。
冬萧展开幅舆图,七司三院的辖区用不同颜色涂得混乱不堪,“采买喜烛这事,广储司报一万对,营造司买五千对,多出来的全在库房淌蜡油,管事的还说'怕主子不够用'。”
广储司与营造司重复采买喜烛:前者报购一万对,后者实买五千对,多余五千对在库房融化,损耗蜡油两千斤,折合白银八百两(证据:两司采办文书原件,附库房损耗登记)。
系统分析,双方因职能边界不清导致重复立项,广储司按年度预算报购,营造司按具体典礼需求采购,双方无需向同一上级部门实时报备计划,导致“一万对”与“五千对”的采购量未被及时核减。通过重复采买,可将虚报部分的经费(如采购五千对喜烛的白银)以“损耗”名义核销,蜡油可重新提炼售卖,白银则通过伪造损耗登记被瓜分。
“前天领翡翠头面,”夏苼上前半步,“广储司说归营造司,营造司说该广储司,吵到最后打开箱子,凤钗翅尖都断了。八月至今,因各类纠纷延误的物件共三十七件。”
珠兰点了点头,到哪里都有这种情况。
系统分析,核心原因在于宫廷“多部门分权管理”模式下,缺乏统一的采买统筹机制,加之官员利用职能重叠与制度模糊性,通过重复采购、虚报损耗等手段贪腐牟利。这种现象并非个案,而是封建王朝官僚体系僵化、监守自盗频发的缩影。
“主子,这是内务府新增官员名册。”春苒捧上黄绸封面的簿子,珠兰翻开便见噶褚哈家族十七个名字连缀成串,十二岁的侄子竟列在“广储司员外郎”栏下。
指尖停在一位“噶褚哈奶妈之子”的履历上,那人名下写着“会计司主事”,秋葹说道,“这位连算盘都不会打,还有个叫张凤鸣的,字儿也不会写。”
笔帖式张凤鸣(噶褚哈远房外甥)任职半年,因'不通文墨'延误文书九件,其中将'金镶玉步摇'误记为'铜胎',导致造办处错制饰品三件(证据:张凤鸣亲笔错账,附造办处返工记录)。
这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珠兰叹了口气。
要不是需要内务府的钱办事,她是真不想给皇上管这个家。
累得慌,虽然活是系统和女官们干,她就管喝茶批条子,那也累得慌。
这活儿干了没收益,追回赃款本身对世界进程影响微乎其微。
这是还得是前朝影响大,所以珠兰才给康熙塞银子啊。
河工最能顶事,若是治理好黄河,必然是造福两岸,介时一年救下十万百姓,保下几十万亩良田,量变都能够付给时空局了。
咱在这里过日子,一天都是欠时空局能量的,不是白待着的。
珠兰原来为啥那么急功近利,哪怕破坏性开采,也得把能量弄出来,就是因为怕欠了时空局的能量,越来越多,利滚利,就麻烦了。
这是积攒的世界多了,手里有了积蓄,才敢弄成了系统来这边试一试可持续发展。
折腾了半天,能量结晶没得多少,看来供给皇帝的银子还没用上呢。
前朝效率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