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年十月,太和殿丹陛上凝结着白霜,十三岁的少年天子身着明黄龙袍,在凛冽寒风中接过辅政大臣手中的印玺。
金銮殿檐角的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咚作响,与阶下“皇上亲政,万岁无疆”的山呼声交织,却掩不住朝堂内外暗潮汹涌——当这位年少的君主挺直脊梁,独立肩负起江山社稷时,四大隐患正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吐着信子。
吴三桂盘踞云贵,手握五万精兵,私设税卡截留赋税,两省铜矿、盐场尽入囊中;尚可喜在广东纵容部下垄断海盐贸易,商船只挂平南王府旗号;耿精忠镇守福建,强征百姓开矿炼铁,作坊中兵刃锻造的火星彻夜不息。三藩每年消耗朝廷半数财政,却连请安折都数月方抵京城,宛如附在帝国躯体上的吸血毒瘤。
郑经率明郑势力以台湾为据点,水师战船游弋澎湖列岛,凭坚船利炮封锁海岸线,截断江南漕运命脉。福建巡抚加急奏折中写道:“海贼劫掠沿岸,泉州、漳州商贾闭市,百姓十室九空。”更有密报称荷兰东印度公司商船与台湾暗通款曲,甲板下暗藏的红衣大炮直指大陆。
准噶尔部在巴图尔珲台吉治下日益强盛,草原深处的营帐里,工匠仿制沙俄燧发枪的锤锻声不绝于耳,大批战马在乌兰布通草原奔腾操练。虽噶尔丹尚未掌权,但部落扩张的野心已如星火,隐隐威胁北疆安宁。
黄河在河南兰考段水位暴涨,浑浊浪头拍打着崩坏的堤坝。河道总督奏折沾满泥浆:“堤防崩坏三里有余,沿岸七州县尽成泽国,饥民相携北逃,哭声震野。”修缮河道需三百万两白银,却因三藩截留赋税而国库空虚,治水之策竟成纸上空谈。
少年天子接过的印玺虽重,却不及这四面楚歌的隐患更沉。亲政大典的钟鼓余音未散,一场关乎王朝命运的暗战,已在太和殿的阴影下悄然拉开序幕。
一句话,缺钱了。
冬日的慈宁宫暖意融融,珠兰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月白色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铺展如莲。太皇太后斜倚在铺着杏黄锦缎的软榻上,手中的佛珠骤然停住,浑浊的目光如鹰隼般剜过来。
珠兰垂眸敛目,睫毛轻颤着掩住眼底的平静,面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抹惶恐,“臣妾惶恐,还请皇祖母明示。”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银线刺绣,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算计——她早料到这趟拜见不会太平,不过是场各怀心思的博弈罢了。
“养心殿住着可舒心?”太皇太后忽然开口,佛珠又开始缓缓转动,“听闻皇后常与皇帝研读西学,倒比前朝大臣还勤勉。”话音未落,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苏麻喇姑垂首退后半步,太后低头抿茶的动作都僵在半空。
珠兰连忙起身,站到堂中。她福身时,鬓边银簪晃出一片冷光,“蒙皇上垂爱,教导臣妾读书明理。只是臣妾近日常念着……”她抬眼时眼眶微红,将酝酿好的恳切推至眼底,“当年一同入宫待年的姐妹们,如今四散天涯。若能召她们入宫相聚,也算不负年少情谊。”
佛珠猛地拍在檀木案几上,惊得廊下守值的宫女一颤。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故作忐忑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皇后倒是念旧。”那抹笑意不达眼底,“只是这后宫开枝散叶的事,哀家可不想再等。”
珠兰心中想,这话该说给康熙听,他不同意,谁努力都没用。她面上却再度惶恐,“臣妾谨遵教诲,只是姐妹相聚,也能为后宫添些生气,还望太皇太后成全。”
起身时余光瞥见太皇太后摩挲佛珠的动作,便知这场试探自己已勉强过关——太皇太后的心思深似海,但她喜欢柔顺之人,只要拿捏住“贤德大度”的由头,不顶嘴,顺着说,总能全身而退。
太后,太后想问能不能也把端敏接回来,元年以后就那么几天能相见。可看着太皇太后的脸色,她还是没敢问。
养心殿檐角的冰棱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珠兰刚跨过门槛便狠狠跺了跺脚,锦缎鞋底碾过青砖,似要将慈宁宫那番虚与委蛇的憋闷都碾碎。
吉雅赶忙捧来手炉,却见主子盯着袅袅热气出神,半晌才笑着说一声:“老祖宗那双眼睛,倒比腊月的北风还刺骨。”
“娘娘,乾清宫的张起用来回话,皇上正在批折子。”春苒隔着帘子回话,珠兰整了整鬓边的珍珠步摇:“去候着,一等皇上闲下来,就说本宫求见。”自打康熙给她派了四大女官来,往乾清宫传话的活计,就叫她们做了。
左右她们都有任务在身,该用就用。
她指尖划过窗棂上的冰花,太皇太后话里带刀的敲打,并未再降亲密度,这话儿不是冲她来的,是冲着皇帝去的。
若是原来,他们祖孙间是用不上这些弯弯绕绕的,直说就是了。珠兰打开系统,细细去看各项数值,这一起一落,是皇帝长大了,也是太皇太后老了。
乾清宫内,康熙将朱批重重掷在案上,飞溅的墨点在“黄河决堤”四字上晕开狰狞的黑。
梁九功一哆嗦,天子的脾气越发大了。
“传皇后——”话到嘴边又顿住,望着窗外飘飞的细雪轻笑出声,“罢了,朕去养心殿。”龙袍扫过金砖时带起一阵风,值夜太监捧着铜灯一路小跑跟上。
养心殿的槅扇门“吱呀”推开时,暖香裹挟着松烟墨味扑面而来。
康熙望着倚在紫檀架前的身影,见她鬓边银簪换成了新制的白玉兰花,不由笑道:“皇后想见朕,遣个宫女唤一声便是,怎的还学起外臣递牌子了?”
珠兰转身时眼波流转,福身时裙摆扫过地上的波斯地毯,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外头风大,臣妾怕扰了皇上公务。”她抬手接过吉雅递来的手炉,玉白指尖轻轻摩挲鎏金兽首,一把塞给皇帝,“倒是皇上体恤,冒着风雪过来。”
康熙被塞了满怀的暖意,扫过案头新添的西洋琉璃瓶,插着几枝腊梅在暖光中摇曳生姿。比起乾清宫的庄严肃穆,养心殿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妥帖,仿佛连呼吸都能松快几分。“朕早说过,往后想见朕,不必拘礼。”他在软垫上落座,瞥见珠兰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道:“可是有心事?”
珠兰垂眸望着康熙腰间新换的螭纹玉佩,当着人真不拘礼,你又该不乐意了。系统数值中,皇帝对礼的重视可不低呢。
她挥手让丫头们都出去,皇帝点头示意梁九功等人也下去。
珠兰指尖绞着帕角,面上浮起几分娇憨,“皇上,臣妾近日总想起在慈宁宫待年时,与姐妹们一同描花样、猜灯谜的日子。”她抬眼时睫毛扑闪,眼底盛满期许,“如今后宫冷冷清清,若能接她们入宫,也好添些生气。”
康熙搁下手中刚拿起来的《几何原本》,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瞥见少女鬓边微微凌乱的碎发,他忽而想起方才乾清宫议事时,索额图奏报三藩蠢蠢欲动的密折,赫舍里氏的忠心毋庸置疑。沉吟片刻,目光锐利扫过珠兰:“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老祖宗的授意?”
“自然是臣妾自己的心思!”珠兰表现出急切来,向前半步,裙裾扫过脚踏发出轻响,“方才在慈宁宫,臣妾向太皇太后请安时已说过此事。老祖宗说...说只要皇上应允便成。”她咬着下唇,刻意露出委屈模样,却在垂眸时掩住眼底算计——太皇太后那句“皇帝点头才行”,此刻模棱两可的说出来,便看皇帝怎么想了。这对祖孙的亲密度,在皇帝除掉鳌拜之后,直线下降。
康熙绕着她缓缓踱步,龙袍下摆扫过地砖沙沙作响。待走到暖阁西侧,忽然轻笑出声:“朕瞧着,你分明是闷得慌,想找些玩伴。”
殿外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将案头的书本掀起一角。
乾清宫冬暖阁里墨迹未干的“黄河治水方略”还需要多方努力,才能落地,他想起那些格格们背后盘根错节的满洲勋贵势力。
“也罢。”停在珠兰面前,皇帝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叫内务府收拾宫室,择吉日接她们入宫。”见少女眼睛瞬间亮起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抚过她鬓边珍珠:“内务府这些年都是你父亲在操持,如今朕有了中宫,这摊子事也该交给正主了。”
珠兰猛地抬头,做出一副掌心沁出薄汗却强作惊喜的奇怪模样,“皇上...您是说,让臣妾掌管内务府?”她屈膝福身时,余光瞥见铜镜里两人重叠的身影——少年天子眉眼含笑,却掩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深思。而自己藏在广袖里的手指,正死死攥着那方浸透香露的丝帕。您是缺钱了吧,想要我去当刀。
康熙将内务府鎏金印信推过蟠龙纹案几,望着珠兰惊讶的神色,故意放缓语气,“自你搬出坤宁宫,总有人胡乱揣测。”他再次抬手替她拂开鬓边碎发,龙袍袖口扫过案头的西洋自鸣钟,“这印信交给你,既是堵悠悠众口,也算圆了赫舍里氏的体面。”
两者都不合规矩,您这是要负负得正是咋地。夜色渐深,养心殿内灯火渐次熄灭,唯有角落里的一盏长明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珠兰捏着康熙亲赐的内务府印信,虽说皇帝允诺将内务府交予她掌管,但她深知,这并非后宫常规职权。内务府自成体系,向来由满族王公大臣兼管,皇后无权插手其中。
“娘娘,这印信...”吉雅看着印信,面露担忧。
珠兰将印信放在案上,目光落在内务府近日送来的呈文上。这些本该递交给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文书,如今只管径直送到养心殿。
皇帝此举究竟何意?是真的信任,还是另有盘算?
不重要,接了内务府,交通内外,便宜多了。内务府官员多为上三旗包衣,有较多机会出任外朝官职。
赫舍里府
索额图百思不得其解,这又是闹的哪一处。
“要不,还是寻阿玛念叨念叨吧。”索额图是真不知天子的想法,偌大一个内务府,给了皇后管着。
是对索尼这个前总管大臣、葛布喇这个现总管大臣的敲打?
不像。
是对赫舍里掌管内务府满意?
不像。
葛布喇尴尬的咳了一声,“三弟,此事阿玛首肯了。”
索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