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悄然漫过慈宁宫的朱红宫墙,鎏金香炉中腾起的青烟若隐若现。
康熙身着一袭素色常服,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檀木椅上,殿内寂静得能听见他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太皇太后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手中的佛珠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转动,每一粒珠子碰撞的声响都似重锤,敲击着殿内紧绷的气氛。
“皇祖母,孙儿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禀。”康熙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太皇太后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康熙身上,“皇帝日理万机,此番所为何事?”
康熙深吸一口气,“孙儿打算将坤宁宫彻底改为祭祀之地,日后仅用于帝后大婚等重大仪式。同时,让皇后迁居养心殿居住。”
话音刚落,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皇太后手中的佛珠猛地一顿,几粒珠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却突兀的声响。
她缓缓坐直身子,表现的颇为不可置信,“皇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坤宁宫是皇后的正宫居所,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乾清坤宁,皇后若不住坤宁宫,那中宫的威仪何在?皇室的颜面又置于何处?”
康熙俯身,握着祖母的手,“皇祖母息怒。孙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近来坤宁宫祭祀频繁,整日钟鼓喧天、香火缭绕。皇后本就体弱喜静,长久居于其间,饮食难安、夜不能寐。养心殿毗邻乾清宫,孙儿既能就近照料皇后起居,也便于处理政务。”他言辞恳切,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娓娓道来。
太皇太后的脸色愈发阴沉,“体弱喜静?哀家看皇后行册封礼时神采奕奕,哪里像受不得惊扰之人?皇帝,你莫不是在糊弄哀家?”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严厉,“况且,听闻皇后近日常居乾清宫,哀家起初还以为是你们夫妻恩爱,感情和睦。如今看来,竟是被你从坤宁宫中赶了出去!皇帝,你如此行事,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让皇室的脸面往哪里搁?”
康熙心中一紧,“皇祖母误会了,孙儿与皇后感情甚好,此番安排实是出于体贴。”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感情甚好?那哀家问你,大婚至今,你与皇后为何尚未圆房?”
此言一出,康熙浑身一震,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问题如同利刃,直击他的要害。敬事房该整顿了,不如就让顾问行去吧。这后宫中漏的跟筛子似的,怎好全叫皇祖母操心。
未等康熙回答,太皇太后继续说道,“还有哀家为你安排的那几个包衣女子,你为何至今未曾宠幸?皇帝,你可知哀家的良苦用心?你如今尚未有子嗣,江山社稷的传承可不能耽误啊!”她的声音中带着焦急与不满,眼中满是失望。
康熙抬起头,望着太皇太后布满皱纹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愧疚,“皇祖母,孙儿明白您的心意。只是如今朝局不稳,三藩势力庞大,孙儿一心扑在国事上,实在无心顾及儿女私情。至于子嗣之事,孙儿也在筹划之中,还望皇祖母宽心。”太皇太后并不如何喜欢洋人的学问,所以康熙也不与她争辩。
当日汤若望提及此事时,他也是半信半疑。命亲信几番打听调查,方才确定汤若望所说是真。虽然不是所有早育之人皆折寿,但年幼时所生子嗣确实难留。皇帝,不想冒一点风险。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神色略显疲惫,“皇帝,哀家老了,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将江山治理好,开枝散叶,延续爱新觉罗的血脉。你如此行事,让哀家如何能放心?皇后若搬出坤宁宫,后宫妃嫔难免议论纷纷,前朝官员也会妄加揣测。”
康熙再次恳切说道,“孙儿定会妥善安抚后宫、稳定朝局。此次让皇后迁居养心殿,也是权宜之计。待坤宁宫祭祀安排调整完毕,孙儿自会让皇后迁回。还望皇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沉默良久,最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皇帝如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哀家也不好过多干涉。只是你要记住,做事不可任性妄为,一切都要以江山社稷为重。皇后乃一国之母,她的居所变动关乎国本,切莫因一时意气坏了大局。”
康熙如释重负,“谢皇祖母!孙儿定不负皇祖母所望。”
离开慈宁宫时,夜幕已完全笼罩了紫禁城。康熙站在宫门前,望着漫天繁星,心中五味杂陈。
殿内,太皇太后闭目轻叹,这孩子与祖母也不说实话了。当日见他与珠兰相处,虽不温不火,但能在八月时前来相见,该有几分情谊。可而今看来,皇帝对皇后之心,顶多是三分罢了。她心中竟不知是该揪心,还是该放心了。
三日后
养心殿的雕花槅扇将秋日的太阳筛成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砖地面上。
珠兰缓步踏入这座紧邻乾清宫的宫殿,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与墨韵。
不同于坤宁宫的巍峨庄重,养心殿虽规模稍小,却处处透着雅致与精巧。湘妃竹帘随风轻晃,紫檀架上的西洋自鸣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青玉镇纸下压着半卷《天工开物》,显然是康熙在此临时休憩时留下的痕迹,未曾全部收拾掉。
绕过绘着松鹤延年图的屏风,内室的布置更让珠兰眼前一亮。
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珐琅彩瓶与西洋望远镜,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卷旁,竟还悬着一幅《坤舆万国全图》。罗汉床上叠放着嵌金丝的厚锦褥,秋藤编垫边缘垂落的流苏随微风轻晃。几案上的鎏金暖炉正煨着龙涎香,炉口悬着的青瓷碟里盛着新摘的墨菊瓣,菊香混着暖烟袅袅升腾,将窗缝透入的清寒烘得暖意融融。窗外梧桐叶正落得簌簌,碎金般的月光筛过疏枝,在青砖地投下斑驳影纹,恰与炉中跃动的火星相映成趣。
“格格,这养心殿当真是处处合您心意。”吉雅跟在身后,眼中满是欣喜,这一处可算没有那些刺鼻的毒物味道了。
珠兰轻轻点头,指尖抚过窗棂上的万字纹,思绪却飘向了坤宁宫那暗藏危机的白墙。
消息很快传到了噶布喇耳中,他在得知女儿迁出坤宁宫的那一刻,心中便掀起惊涛骇浪。可在这深宫内院,有些话能问,有些事却不能说。正当他辗转难眠时,康熙先一步召他入乾清宫东暖阁。
东暖阁内,檀香袅袅。
噶布喇身着蟒袍,补子上的麒麟纹随着他跪地的动作微微颤动。
“不必多礼,一家人哪用得着那些虚文?”康熙笑着将茶盏推过蟠龙纹案几,明黄袖口扫落一缕茶香,“皇后身子弱,坤宁宫祭祀喧闹,朕想着养心殿清净些,也能就近照料。”
葛布喇起身抬头,看见自己女儿也在。
珠兰望着父亲紧绷的下颌线,喉间滚过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何尝不知,在父亲乃至整个赫舍里氏家族眼中,朱砂、铅粉这些用于涂墙的材料,皆是贵重之物,象征着尊荣与富贵。
那些藏在雪白墙皮下的致命毒雾,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她福了福身,“劳父亲挂怀,皇上安排得极好。”
噶布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吞回肚里。他抬头望向高居上位的少年天子,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女儿,最终只是重重叩首,“奴才谨遵皇上旨意,谢皇上恩典。”
待噶布喇退出殿外,珠兰也告退了。皇帝仍然要挑灯夜读,兢兢业业。
站在养心殿的庭院中,她望着漫天星斗。想起那群同入宫待年的丫头们,康熙虽因种种考量无意早育子嗣,可后宫从来不是一人的战场。在这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唯有利益与生存才是永恒的主题。
起风了,珠兰转身回房,在铜镜前坐下。烛光摇曳,映得她眸中光芒闪烁。她缓缓拿起银簪别进发间,镜中人眉眼如画,仿佛没有丝毫锋芒。
乾清宫烛火摇曳,康熙将朱批奏折重重掷于案上,惊得梁九功手中的鎏金宫灯险些晃动。
寒风拍打着窗棂,少年天子望着窗外苍茫夜色,忽而开口:“梁九功,你说如何才能叫人知道,朕并非冷落皇后?”
小太监慌忙跪地,额头几乎贴住冰凉的金砖,“奴、奴才不敢妄言……但朝中确有议论,说皇后移出坤宁宫……”梁九功浑身发抖,偷眼瞥见主子眉间拧成川字纹——自皇后迁居养心殿,太皇太后的不满、朝臣的揣测,早如乌云般接连而来。乾清宫的气压随着皇后娘娘而动,主子娘娘在时便是晴天,主子娘娘不在时便是阴天。好在主子娘娘每日都来,奴才们便能得几分阳光。
“内务府的例银册子呈上来了?”康熙突然转话,修长手指叩击着桌面。
梁九功忙从一边的角落里取出账簿,耳朵支棱着,听见一声若有所思的轻笑:“葛布喇没那个心力全权管着内务府……”墨迹未干的“皇后宫用”四字在烛火下泛着红光,“这摊子事,交给皇后倒也名正言顺。”
祖宗啊,哪里来的名正言顺。梁九功一头趴在地上,大清朝内务府何曾是皇后染指过的。大清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曾亲掌过内务府啊。
赫舍里府
索额图力劝大哥,去寻阿玛一叙。
葛布喇心下犹疑,皇后搬出坤宁宫之事,实在令人诧异。若是告知阿玛,怕是扰了他清净。珠兰入宫后,阿玛才难得睡个囫囵觉。
索额图心中着急,几次都要来拉拽,伸出手收回手,伸出手收回手,这是大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