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耸耸肩,说:“对啊,这样不就成了桃源岛的内人了吗?”
嬴祀:……大可不必。
小然看了眼天色,傍晚,晚霞浓郁的像流动的黄油,晚风轻抚,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甜。
嬴祀轻轻嗅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客人,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去住所。”
小然浅浅笑了笑,两个梨涡隐隐浮现。小然看起来不过总角,脸上的余肉还没尽退,看起来软乎乎的,像蛋清羊尾似的。
嬴祀点点头,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真正的“桃源”。这里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倒真真的像陶潜笔下的世外桃源。
“小然回来了。欸,你便是新客人吧,欢迎欢迎啊!”
“这娃长得真俊,不知有无婚配!”
“客人好,客人好!”
“……”
这里的岛民确实像邀请函上写的一样热情。
嬴祀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了一间草屋,草屋很干净,带着清新的泥土香气。
小然将嬴祀引至一处雅致的草屋前,屋前用竹篱围出个小院,几株桃树种在墙角,晚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铺了一地浅粉。
“客人暂且在此歇息,晚些时候,村里准备了接风宴,还请务必赏光。”小然笑着说完,便蹦跳着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桃林深处。
嬴祀推开虚掩的柴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皆是以竹木制成,透着自然的清香。祂在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颈间的钥匙,冰凉的触感让祂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时慕年……等待了九百九十九年的执念。
这桃源岛,所谓的“团圆”,又会是什么?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桃源岛没有电灯,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映照着纷落的桃花,竟有种不真实的温暖。远处传来喧闹的人声,夹杂着孩童的笑语,似乎在催促着赴宴。
嬴祀循声而去,村中空地上已燃起篝火,岛民们围坐四周,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主要是各种桃花制成的点心与清甜的桃花酒,果然不见半点鱼腥。
除了衣着朴素的岛民以外,还有一位亮眼的咖色头发的少年和粉衣公子,黑色劲装的小姐姐,加上嬴祀正正好好是“墨客、侠士、琴师、画师”四人。
那位粉衣公子一见到嬴祀有些惊讶,两人对视上时,那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醇厚的追忆,是嬴祀看不懂的。
“客人来了!快请坐!”热情的岛民立刻为嬴祀让出位置,很快祂面前就摆满了食物和美酒。
一位白发老妪颤巍巍地端来一盘桃花糕,笑眯眯地说:“孩子,尝尝,新鲜的。”
嬴祀道谢接过,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老妪端着盘子的手——那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与白日里在巨大桃花树上看到的别无二致,只是绳结处,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死气。
由于《桃源》这个副本是新开放的,弹幕也感觉有点新奇。毕竟,多了解一点信息,下次遇到这个副本也不至于踩太多坑。
“哇,好温馨啊,像过年一样!”
“不对劲,你们看那老太太的手,颜色是不是太青了点?”
“笑容好僵硬啊,像画上去的……”
“只有我注意到所有小孩都没有影子吗?”
“姐姐,吃糕。”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来,将一块糕点塞到嬴祀手中,她的手冰凉刺骨。嬴祀低头,对上女孩纯真无邪的眼眸,那眼底深处,却仿佛沉淀着不属于孩童的沉寂。
宴至酣处,岛民们开始唱歌,歌声悠远,调子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婉,在夜风中飘荡。歌词含糊不清,反复吟唱着“归兮”、“来兮”、“莫忘兮”。
规则第五条:桃源島民喜歡在夜間唱歌,如果在夜間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請不用驚慌,衹是在練調。
这歌声,真的只是在练调吗?嬴祀凝神细听,那哀婉的调子钻进耳朵,竟让祂心口微微发闷,引梦铃在袖中发出极轻微的、几不可察的颤音。
“客人觉得我们的歌如何?”小然不知何时坐到了嬴祀身边,脸上依旧挂着天真烂漫的笑。
“很特别,”嬴祀斟酌着词句,“像是在呼唤什么。”
小然眼睛亮了亮,仿佛遇到了知音:“是在呼唤家人啊!源节快到了,在外漂泊的游子,迷途的亲人,都要回来了。桃花神会指引他们找到归家的路。”他的语气充满向往,仿佛那是什么无比美好的事情。
死亡的尽头……是团圆?嬴祀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嬴祀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棵桃树下,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对着篝火的方向静静凝望,身形轮廓……竟有几分眼熟。
可当嬴祀定睛看去时,那里只有随风摇曳的花枝。
是错觉吗?
宴席散去,岛民们热情地送嬴祀回草屋,反复叮嘱夜里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源节前夕,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混进来,”一位大叔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不过别怕,桃花神会保护我们的。”
回到寂静的草屋,嬴祀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室。
窗外,岛民的歌声并未完全停歇,那哀婉的调子断断续续,仿佛融入了风中,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呜咽。
祂躺在床上,并无睡意。颈间的钥匙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在提醒祂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着窗纸。
沙沙……沙沙……
嬴祀屏住呼吸。
弹幕有些激动。
“卧槽!来了来了!高能预警!”
“我不敢看了!”
“嬴神稳住!”
那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又消失了。紧接着,门外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执的规律。
嬴祀悄然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祂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影,看身形,像是傍晚宴席上那位送桃花糕的老妪。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重复着敲门的动作。
规则第一条:桃源生活富足,其熱情好客,忌踐踏島民好心。
拒绝开门,算是践踏好心吗?
就在这时,嬴祀感到颈间的钥匙猛地一烫!与此同时,门外老妪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骤然扭曲、淡化,最终如同烟雾般消散了。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带着桃花香气的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嬴祀知道不是。祂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那金属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是时慕年留下的力量在保护祂?还是……
祂重新躺回床上,目光落在窗外。月光如水,将桃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枝桠交错,仿佛无数只鬼手在舞动。
死亡的尽头是团圆……
那么,刚才门外想要“团圆”的,又是什么?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被一种朦胧的、仿佛自带光源的桃花晕染成浅粉色。
岛民们开始“练调”了,那歌声初听悠扬,像是古老的民谣,歌颂着桃花、流水与家园。但仔细听去,那旋律深处,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和呢喃,混合在风中,时远时近,撩拨着人心底最隐秘的不安。
“卧槽这歌声,一开始觉得挺好听,越听越瘆得慌……”
“温馨吗?恐怖吗?家人们,我分不清了,但我汗毛立起来了。”
“嬴神淡定啊,还在盘钥匙!”
“规则第三条!桑树榆树!我刚刚好像看到嬴祀窗外影子有点像榆树?!”
嬴祀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月光与桃花的辉光交织落下,院外景致依稀可辨。歌声更清晰了些,确实如规则所言,岛民们在夜间练习曲调。只是,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桃林间穿梭,步伐僵硬,面容在光影模糊处看不真切,仿佛一群提线木偶在演绎一场盛大的欢庆。
祂的目光扫过院落一角,那里似乎……立着一棵与周围桃树截然不同的树影,枝干扭曲,叶片形状……不像桃花。
是桑树?还是榆树?
嬴祀心头一凛,正要仔细辨认,那树影却仿佛融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是错觉,还是……规则已经开始应验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与岛上歌声格格不入的啜泣声,顺着风飘进了嬴祀的耳中。这哭声压抑而悲伤,来自草屋后方。
嬴祀沉默片刻,轻轻推开后门。屋后是一片小小的菜畦,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正蹲在田埂边,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背影单薄。
“为何哭泣?”嬴祀走近,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她。
小女孩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苍白但清秀的小脸,眼睛哭得红肿。她看到嬴祀,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但见嬴祀面容温和,不似恶人,才抽噎着说:“我、我找不到阿娘了……阿娘说去给我摘桃子,去了好久好久……”
“你阿娘去了哪里?”
小女孩伸手指向桃林深处的一个方向,“那边……可是,可是天黑了,我不敢去……而且,那里好像有……有不好的树……”她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不好的树?嬴祀想起规则第三条,心中明了。
这小女孩的母亲,恐怕是触犯了禁忌。
“我帮你找。”嬴祀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引梦铃的安抚力量,“跟我来,好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了嬴祀的掌心,冰凉的小手带着信任。
嬴祀牵着她,按照她指的方向走去。越往桃林深处走,周围的桃花似乎愈发浓密,颜色也愈发娇艳,几乎要滴出血来。
空气中的香气甜腻得令人头晕,而那悠扬的歌声在这里变得扭曲,仿佛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桃树突然变得稀疏,露出一小块空地。
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老榆树!榆树枝叶繁茂,在粉红色的夜空下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树下,散落着几个已经腐烂的桃子,和一个熟悉的、岛民常用的采果竹篮。
“阿娘的篮子!”小女孩惊呼一声,就要跑过去。
嬴祀一把拉住了她。就在榆树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穿着岛民服饰的女性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一下一下,机械地朝着榆树撞着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啊啊啊啊,果然!规则应验了!”
“不要过去啊!快跑!”
“榆树招鬼!这妈妈是不是已经……”
“嬴神快带小孩走!”
小女孩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嬴祀的衣角。
嬴祀没有动。
祂能感觉到,那个女性身影已经没有生命的气息了,那只是一股被禁锢的、充满悔恨与茫然的执念。
是因为摘桃子误入了槐树领域,所以受到了“诅咒”吗?
这诅咒,便是让她死后也无法安息,重复着死前最后的动作?
不对……
“死亡的尽头……是团圆?”嬴祀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这样的“团圆”,何其残忍。
祂轻轻摇动了颈间的钥匙,引梦铃无声震颤,一股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
那槐树下的身影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张布满青灰色、眼神空洞的脸。
她看着小女孩的方向,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身影如同烟雾般,在引梦铃的力量下缓缓消散。
原地只留下那个竹篮,和一颗落在篮边、尚未完全腐烂的桃子。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母亲消失的地方,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但她没有再哭出声。
她松开嬴祀的衣角,走过去,捡起那颗桃子,紧紧抱在怀里。
她转向嬴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哥哥。阿娘……她不用再难受了。”
说完,她抱着桃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没入桃林,仿佛从未出现过。
嬴祀站在原地,榆树依旧矗立,但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淡去了不少。祂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小女孩冰凉的触感。
[玩家嬴祀触发隐藏线索“迷失的母亲”,桃源岛往昔碎片(1/7)已收集。探索度:15%。]
碎片吗……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夜的诡异。
小然准时出现,精神饱满,仿佛昨夜什么诡异之事都未发生。
“客人休息得可好?今天带您去看看我们桃源岛最美的‘相思崖’,传说在那里诚心祈愿,就能见到最想见的人哦!”小然笑嘻嘻地说,眼神清澈。
最想见的人……
嬴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颈间微凉的钥匙,时慕年的面容在心底清晰了一瞬。
祂颔首,声音清淡:“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