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叽……
无序不息的幼禽叫声引得一个7岁男孩放慢脚步。
“小孩儿!买只鸡崽儿不?!”一个小贩从某别墅区侧门的绿化带后面窜出来。
男孩停下,偏过一点头:“你来错地方了,这儿的小孩儿不会买这种又脏又吵的东西。”
小贩掂了掂怀里的简陋纸箱,就劲蹭一把鼻涕,嘀咕道:“我说我蹲一下午没开张……”
男孩不再说别的,继续往侧门走。
小贩隔着绿化带平行追上去:“诶诶,我看你这小孩儿面善,相逢即是缘,买一只呗,我便宜点儿卖你好回家了。”
“不了。”男孩捂着胳膊侧身脱离平行线,“这么小,我养不活。”
“这啥话?!这玩意很好养的!几粒小米一盖水,吃得少拉得少,还能给你作个伴儿,多好!”
“……作伴儿?”男孩又停下。
“嗯呢!”小贩看有戏,跳脚跨出来走近,“自己家老母鸡下的,包健康!”
男孩终于转过来,小贩看倔强贵气一张脸上魂儿画魂儿,冷不丁一愣,又蹭了把鼻涕,说道:“买不买的,要不你先看一眼呗……”
睨眼观察片刻,男孩轻抬下巴问:“那只怎么了?”
“哪只?哦!”小贩顺着视线,大喇喇地从纸箱一角抓出目标,“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估计让壮实的给欺负瘸了,你眼神儿还怪好嘞,回头我就给它扔出去,反正带回去也活不长。”
说完就要把那只打摆子的小鸡崽扬了。
“就它吧。”男孩说。
小贩像听不懂瓷国话似的,手在半空顿住:“啥?”
“我说,就,它,吧。”男孩皱着眉头去掏灰土土新校服的上衣口袋,“多少钱?”
“瘸的咋卖你啊……要不我买一送一,再给你挑只好的?”小贩迟疑地把残次品递过去。
“不用。”男孩虚握着叫声微弱的鸡崽走了。
“欸小孩儿?!要不这箱都给你带走吧!”小贩举着一张百元大钞朝那个茕孑背影喊道。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脑回路都是咋长的啊……”
……
彩电屏幕跳着黑白雪花,频闪的光线打亮没有人气的客厅。
薄毯被支起一点,面料散下来形成不规则的小帐篷,里面蒙蒙亮着,映出一个男孩的剪影。
男孩在“帐篷”里搂着鞋盒席地而坐,对手电光圈笼着的鸡崽喃喃自语。
“多吃一点才会好,才能长大,你太弱了。”
“你说,爸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怎么不吃啊?”
男孩伸出手指轻轻把毛绒绒的脑袋按向瓶盖里的泡水小米,怎料鸡崽踉跄几下,斜斜倒了下去,扑腾着孱弱的翅膀抽搐起来,短喙开合,发出暗哑的尖叫……
“啊别……”男孩扯下头顶的薄毯,捧着鸡崽连滚带爬想到光线更强的电视前查看,却失手把鸡崽掉在地板上。
尖叫声越来越凄厉,翅膀越扑腾越快。
男孩将鸡崽捞起,托在手心。
无措地哭了许久,他用睡衣袖子擦干眼泪,然后,合拢双手……
“对不起。”
一声短促的呜咽,世界再次回归死寂,只剩黑白雪花杂乱的哗响。
此后一个又一个望不到头的长夜,别墅中再没了鸡崽的声响,只有插着秃枝的盆栽里,松动花土微微隆起的一片薄坟。
-
怪蓝酒吧门头上的锚型浮雕随横闭的车门在视野中缓缓消失,姜松禾想到小时候家中那台背投彩电关闭的瞬间,天怎么又黑了。
他被人牵引着,撑跪在威霆中排的皮革座椅上。
“你过来,自己摘。”有人说道。
他便低下头,将双手环过那人的后颈,自己摘。
车里暗,手在抖,他捏着项链的扣头,拨弄半天也没找到解开的关窍。被他圈在身前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抬起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可能想换个舒适的坐姿。
若有似无的触感从下面擦过,他像一根火柴被点燃,一直抵抗着的那股陌生咆燥感瞬间嚣张,他屏住呼吸想封锁体内乱窜的炙火,还是闷哼一声,脊背塌软地陷入微凉的颈间。
拆解无力的手,指尖滑进柔软的发丝里,一种久远但莫名熟悉的感觉爬上心头。
脖子么?好像他一只手,只消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掐断。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那片光洁脆弱的肌肤,然后,并拢,收紧。
“啊。”那人周身一瞬战栗。
“!”他晃神收手,欲起身逃离,“……对不起。”
却逃不脱。
那人准确地捉住他,将他推肩反压到身下,手游蛇一般捋着血管暴起的小臂,把他的双手交叉拉过头顶,摁在座椅靠背上。
他的目光循着坠落摇摆的银光,仿佛被催了眠,沙哑的声线拖着不稳当的尾音喃喃道:“还没摘下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人空出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强制四目相接,“订婚戒指丢了,你是怎么和未婚妻交代的?”
“我,没有什么未婚妻。”双手被禁锢,他急切地张开嘴巴,不顾形象地用唇齿追逐闪动的光点。
“哦?那你把它戴在左手中指,难不成是另外一种意思?”那人将戒指套进拇指指尖,压在开合的双唇上轻滚描摹,似温柔逼问,“贞操戒?”
“……”他绷紧嘴角做无谓的心理斗争,最终松口,“嗯。”
那人明显一怔,随后哈哈笑得直不起腰,长睫撩拨耳垂上的绒毛,他难耐地动了动身子。
“我改主意了。”那人单膝跨上座椅,俯身耳语道,“我想先向你收点保管费。”
-
姜松禾感觉后腰被牢牢抵住,臀腿猛地被拖到座椅边缘,抬高。
潜意识里感知到一种被挑衅的危机感,他挣出一只手扯下眼前那人的面具。
清脆的一声“咔哒”,犹如解除催眠的触发音,清醒于此时重新回到姜松禾的身体。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腰带已经大开,火气瞬间直冲天灵盖。
“你他妈!”他勾住乔纳昔的项链,翻掌握紧,“在干什么?!”
乔纳昔被勒着脖子摔进姜松禾怀里,力气之大,甚至听得到骨骼相撞的闷响。
“你~”乔纳昔狡黠地眨眨眼,两片薄唇吐出一个气音儿。
“我嗤。”姜松禾怒极反笑,将项链绕手上又缠一圈,他侧耳听着,心中默数,等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挨不过恐惧和疼痛,主动告饶,亲口说以后都会离他远远的。
一,还在笑?
二,呼吸重了。
三,终于知道怕,开始抖了?
四,怕了就说知错!再也不敢了!说啊!!
五,五,五……
他怕个屁?!他怕不是个疯子!!!
“从Ryan那儿顺的药……咳咳……也不太行啊~”乔纳昔不得呼吸,面目涨红,却还有闲情开玩笑,“你对我言听计从的可爱样子……我咳……还没欣赏够呢……”
姜松禾脑回路一下接通,记起自己真真儿被这小鬼当成狗训,愤恨地下了黑手,在锁紧的项链之上,覆掌掐住乔纳昔的脖子,气门的位置,声音字字震动:“你他妈给我下药?!!”
姜松禾不语,只是一味掠夺乔纳昔的呼吸。
意识到真的有生命危险,乔纳昔本能地去拆那只宽大的手掌,十指指尖抠进皮肤和项链间的缝隙里,用力撬,却收效甚微。
于是他直击要害地威胁:“我们在怪蓝…门口,你没戴…面具,我是公众人物…死了…很快会查到你…头上…你弟弟!姜松允…也完了……”
姜松禾果然如梦初醒一般卸去手上的力道,却没完全移开,斗争,斗争,草,斗争失败。
“能忍则忍绕路走”那套自抑基本法完全失效,精神和身体上的玩弄让姜松禾恨得牙痒痒。
阴鸷在他的五脏六腑大肆滋长,面对这样不依不饶的疯崽子,他想狠狠伤害过去,让其在这件事上知道什么叫怕!
“别总'你他妈''你他妈'的,我有名字。”乔纳昔捂着喉咙,拱火而不自知,“从现在开始叫我乔纳昔,记得了?”
姜松禾眸子暗下去并翻起戾色,吸气的声音擦着鼻腔卷起低微的嘶啸。
他不再开口浪费唇舌,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他就着腕上的劲儿将人拉近,五指穿进乔纳昔的项链绕到后颈,抽出左手配合右手解下项链,将失而复得的戒指戴回左手中指。
乔纳昔丝毫没感知到姜松禾暗潮汹涌的阴狠情绪,发现新大陆一样打趣道:“嗯?终于解开啦?戒指还给你,项链不行哦~”
姜松禾冷笑一声不接话,双手捋着乔纳昔两条胳膊别到背后。
“原来你的'癖好'是捆绑……”
姜松禾用那条项链捆住乔纳昔的两截白腕,乔纳昔收了笑。
“这项链我戴很多年了,经不起这么玩的!”乔纳昔甩甩肩,声音有点急,“快拆下来,你喜欢可以用你的领带,我认真的!快啊!”
背后仍然传来金属摩擦的碎响,收紧的声音,然后是链扣锁住的声音。
“你真是!不会听我讲话!”乔纳昔双手被擒,便想用头锤反击,被姜松禾预判躲开。
“放开,我不玩了,I’m so pissed!(我要气死了!)你……呃!”
腹部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乔纳昔颤抖地弓起腰,身下一条长腿此时被收走,整个人就嗵一声跪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问:“What is wrong with you?(你有病啊?)”
姜松禾宽掌顺着乔纳昔颈椎的棱角一节一节移到头顶,簌地收紧,抓起一簇细软潮湿的银发。
乔纳昔感觉到有强硬的质感擦过自己的枕骨,慌神地抬头看去。
姜松禾正用阴沉狠厉的目光睨视着,而他自己的视线,也在随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一点一点被压下。
两个字好像从天外传来,激荡着可怖的回声。
“张嘴。”
乔纳昔好像一下魂穿回童年时的身体里,眼前正鄙夷地俯看下来的男人不知何时变成了继父,他挣扎着想要抬头却无济于事,视线依然在一寸一寸地向下。
“Don’t do this to me,please.(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不同于之前的狡黠戏谑,这句话说得可怜恐惧,近乎哀求,被应激干呕的声音切割得破碎。
目的达成得比预想来得快,姜松禾撒开乔纳昔推远,居高临下地等待一个顺理成章的求饶认错,然而待乔纳昔在他的视线中抬起头,他愣住了。
乔纳昔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眼神虚无呆滞,泪水像溪流一样无声地从他那对狐狸眼里涌出,又沿着面颊滚落,他目不转睛地看过来,看的却又好像不是眼前的人,巨星的张扬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一副麻木无措的躯壳。
太安静了,好像能听到泪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姜松禾喉结滚动,心跳偷停一拍。
“现在知道怕了?”姜松禾故作镇定打破死寂,拿过不远处的纸巾盒丢进乔纳昔怀里,“怕了就别再不知死活地招惹。”
乔纳昔看上去被姜松禾的动势和突袭过来的纸巾盒吓得不轻,背着手艰难地挪蹭进靠门的角落,侧身曲腿,将脸藏进前排椅背和双膝间的空隙里。
瓷白光洁的脖颈和手腕被项链摩擦得殷红,劲瘦的身躯缩成小小一团,筛糠似的发抖,不知是冷还是热。
“哥哥……我冷……你别走……”乔纳昔可怜兮兮地呓语。
啧,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冷?别不是嘚瑟发烧了?
不!他惯会用什么狗屁天赋把人耍得团团转!
一样的陷阱反复跳,就是纯纯犯贱大冤种!
……
靠!靠!!靠!!!
姜松禾猛锤一下座椅扶手,拳头临落下时,余光代到那团打摆子的人影又收了力,最后只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他胡乱将腰带系上,僵硬起身迈过去,蹲跪着把乔纳昔翻过来面朝自己。
“你,你想……”乔纳昔战战兢兢地问,刚问一半,额头被一只宽掌盖住。
姜松禾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乔纳昔比喝大的自己还烫。
他嘴角泄出个极轻的“草”,随后将人拎到座椅上,又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乔纳昔盖上,但仍然做不到轻声细语。
“你住哪儿?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