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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亭往事 第4章 西戎远客(四)

作者:崎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1-21 23:48:56 来源:文学城

说是对郭磊严刑拷打,北辰便没有一点含糊,何况北辰既习武,又行医,更懂得怎么折磨人。

守在外面的青鸾卫虽然习惯了酷刑审讯,听见屋里的惨叫,也不由听得发怵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北辰动用酷刑,又或者说,是时亭回京后的三月间,第一次默许北辰动用酷刑。

“不问就直接动用私刑,看来时将军如今御下是越来越严明了。”

郭磊吐掉嘴里的血,讥笑一声。

北辰将匕首狠狠刺入郭磊肩头,额上青筋冒起,厉声道:“一个投靠北狄的叛徒而已,没资格讨价还价!”

郭磊发出阵阵惨叫,浑身冷汗,但一有喘息的机会,还是挣扎着抬头看向时亭,笑问:“那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不还是想知道点什么吗?这么多年了,时帅怎么还不了解你的对手?他派我来刺杀葛韵,就是知道我就算被抓,也什么都不会说,你……”

话未完,北辰已经抽出匕首,再次刺入郭磊肩口,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多少刀了?”

在郭磊气息奄奄之际,时亭终于缓缓抬手示意暂停,冷冷看着地上抽搐流血,只有头能勉强动动的郭磊。

北辰知道现在还不能真杀了郭磊,不甘地收了刀,道:“三十刀,手脚筋挑了个干净,功夫彻底废了。”

时亭点头,突然上前两步,抬起靴子死死踩住郭磊的头,强行错开牙关,阻止他咬舌自尽,冷冷道:

“你重返帝都,第一件事却是杀了你的师父,你想痛快地去死,还得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时亭话音方落,郭磊便冷哼一声,道:“葛韵根本不是我师父,他眼里只有严桐一个弟子,当年要不是他出卖我,我也不会逃去北狄!”

“少在这儿颠倒是非!”北辰怒道,“葛大人救你的命,将你养大,教你武功,又带你进青鸾卫,你却做了国贼,如今还杀了他,你这种白眼狼,把你千刀万剐都算轻的!”

“那就杀了我啊!为什么还不动手?”郭磊费劲地抬头看向时亭,嗤笑道,“还是说,你时亭已经忘记北境兵变了?那可是两万镇远军和三千扁舟镇百姓的命啊。”

北辰怒道:“你还有脸提!”

“为什么不能提?”郭磊嗅到了时亭衣袍上的药香,得意道,“是我和北狄谋划一切,打破了镇远军坚不可摧的狗屁神话,你时亭也因此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我说得没错吧?”

“你!”北辰忍不住又要对郭磊动刀,被时辰拦下。

时亭:“不必再多费口舌,我并没打算审他。”

郭磊疑惑地看向时亭,时亭脚上用力一踩,将他的头强行扭过去,无法再直视时亭。

随后,那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棋盘上落子:

“你什么都不交代,本身就是一种供词。”

“首先,你刺杀成功后折返,说明你并没有拿到他主子想要的东西。”

“其次,你一心求死,必然是想瞒住身上所有的秘密,保住谁,这说明当初带你背弃大楚的女子还活着。”

“郭磊,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里,郭磊再掩耳盗铃就没意义了,猛地开始挣扎,沙哑着申辩:“我姐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仇恨也不该往她身上安!”

时亭居高临下看着郭磊,轻而易举便制住了他的挣扎,冷冷道:“她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由那些因你们而冤死的人说了算。”

说罢,时亭根本不想再看一眼,抬手让北辰将人带去大理寺。

北辰颔首领命,一把将郭磊拎起来。

等押到门口,郭磊突然回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

“曲丞相泉下有灵,知道他最看重的学生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吗?半生休的滋味好受吗?”

半生休正是当年北境兵变中,时亭所中之毒。

时亭面无波澜,轻笑道:“不劳你挂心,活得比你久,就算要死,也会拉你主子来垫背。”

“也是,起码你还活着,不像那个少年,还没弱冠就死了。”

郭磊用对恶毒的目光与时亭对视,嘴里满是血地哂笑,“你连他的尸骨都没找到,他下辈子投胎也只能当猪狗一样的畜生了,你……”

只闻咔的一声,郭磊已经被时亭卸了下颌骨,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阿柳下辈子会过得很好。”

时亭用寒意彻骨的目光回视郭磊,一字一顿道,“孽是我做的,还轮不到他来还,无论什么报应,都只能往我身这儿招呼。”

郭磊料到了时亭的怒火,但还是被他的目光震住,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时亭一脚踢出,直接撞在墙上,伴着一声闷响,烂肉般滑倒在地。

这次轮到北辰拉住自家公子了,赶紧上前将郭磊往外拖,心道这畜生作什么死,提谁不好,非要提阿柳!

时亭也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但尝试松开攥紧的拳头,并没成功。

闭眼后,那些尸山血海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每个人都哭着向他求救。他顿时感觉耳目不清,胸口烦闷,呼吸不畅,脚步也有些不稳,只得靠到旁边柱子上。

这是半生休毒发的后遗症,只要情绪过于激动,便会生出无尽梦魇。

好在这五年来,他已经和半生休交手过无数次,还算熟悉。

他颤巍巍地伸手取下腰间的旧荷包,紧紧贴在心口,逼自己深呼吸,心里默念静心咒。

廊外夜雨渐小,缠绵如烟。

一只雏鸟还不会飞,艰难地扇动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起,掉下,又飞起,满身泥水。

又一次掉下后,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

雏鸟扭着圆脑袋回头,正好对上一双满是悲悯的眼睛。

“站得高一点,起飞会容易很多。”

时亭将雏鸟托起,向上抛出去,雏鸟慌乱中用力扇动翅膀,眼看就要摔进泥里,突然紧急顿住,摇摇晃晃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先慢慢稳住,然后飞了起来。

这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时亭收好荷包,将一头冷汗擦去。

青鸾卫:“时将军,徐世隆徐将军到了,还绑来一个更夫。”

时亭先问:“刑部的人走了吗?”

“并没有,郭磊被抓后,他们更为焦急,甚至让丁大江带着重伤搜查街坊。”

看来丁党也没有拿到葛韵手里的证据,时亭确定了这一点,让青鸾卫请徐世隆进来。

片刻后,一名生了双丹凤眼,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疾步而来,正是掌管金吾卫的上将军,徐世隆。

徐世隆带着满身风雨踏进走廊,一掀衣摆朝时亭下跪请罪:“时将军,下官来晚一步,还请责罚!”

时亭没立即说话,而是低头看向徐世隆,直截了当问:“徐将军今夜为何不在城内?城内出事后又为何迟迟不到?”

徐世隆忙道:“属下乃是奉旨去城北郊抓捕要犯,在得到葛院出事的消息后,立即返回,但在城门碰到刑部的人,拿着丞相手令命属下处理城南的一批盗寇,故而现在才到这里。”

时亭没说话,目光直直盯着徐世隆。

徐世隆在这位身经百战的杀神面前,不由噤若寒蝉,抱拳的手因握得太紧而骨节泛白。

时亭心里有了判断,先打破沉默,问道:“你为何绑了更夫?”

徐世隆道:“是我手下抓到的,行踪鬼祟不说,身上还带着报信用的鸣镝,一看到官府的人就没命地跑。”

时亭示意青鸾卫去把人带进来,这才示意徐世隆起身。

徐世隆虽然官阶不如时亭,但也是从二品的大员,此刻即使被时亭变相罚跪,脸上没有表现出半分怨气和不满。

时亭本来也没打算和徐世隆客气,直接朝他伸手,道:“陛下的旨意,丁丞相的手谕,徐将军可否给我?”

徐世隆有些为难:“时将军,按照规矩……”

时亭打断徐世隆:“我在陛下面前,有先斩后奏之权,罪责我来担。”

徐世隆这才将两样东西拿出递给时亭,嘴上道:“时将军也是为了查明真相,真要担责的话,自然也是下官和时将军一起。”

时亭没理会徐世隆的官场轱辘话,而是将宫里的旨意和丁丞相手谕靠近灯笼,仔细观察,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

“圣旨是真的,丞相府印记也没错,但圣旨的日期被人篡改了,手谕上也不是丁丞相的字。”

徐世隆一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

时亭将两样东西丢给旁边青鸾卫存证,笑了笑道,“为了应急,其实宫里会准备一些没有盖印的圣旨,要想弄一份很难,但也不是没可能;至于所谓的丞相手谕,模仿字迹的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毕竟不是丁丞相本人,他并不知道丁丞相有在‘速’字最后一笔上有衄笔的习惯,你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徐世隆闻言更为震惊,额上直接见了冷汗:“盗取并假传圣旨,仿写丞相府手谕,这……这两项可都是大罪!”

震惊之余,徐世隆又好奇问了句,“时将军是怎么知道丞相手谕有问题的?”

时亭当然熟悉丞相丁道华的字,当年他第一次见丁道华,还是在老师做丞相的时候。

那时,丁道华还只是一个被排挤的小将,经常在丞相府帮忙做着誊录书籍的杂活,以换些银钱赡养家中重病的老母。

因丁道华的字苍劲有力,有劲松之姿,时亭颇为欣赏,便暗里总会让管事多给些银子,并让其抄写自己所用兵书。

但这种陈年往事,时亭不想和一个外人多说,只道:“你的失职之罪,明日自己去跟陛下请罪,今日先去抓捕丁大江,直接押送大理寺。”

徐世隆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折腾了大半夜,毒发不久的时亭有些疲倦,随便寻了个房间躺下,稍作休息。

北辰去大理寺送完郭磊回来,发现时亭已睡着,便蹲守在门外等别的消息,顺便又开始操起一个大夫的心来。

虽然事态紧急,但自家公子刚毒发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又是淋雨又是砍人,完全不爱惜自己身子骨,以后可怎么办啊?

关键是,谁劝都没用,倔得十头牛都拉不住,不,一百头一千头!

想到这里,北辰也格外思念阿柳了。

以前在北境,阿柳还在的时候,自家公子哪怕通宵看个兵书,一旦被阿柳发现,阿柳都能用法子让自家公子乖乖睡觉。哪像现在?都关乎性命的事,自家公子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自己磨破嘴皮子都劝不动一点!

这一夜,帝都的夜雨始终没有消歇。

而葛院也五次三番地被各路衙门造访,尤其是刑部端着协理办案的名义,屡次上门,皆被青鸾卫拦下。

“今夜大楚的大小官员,跟不要钱的萝卜一样往这儿送,挺有意思的。”

葛院外不远处的客栈,玄衣人双臂交抱倚靠在二楼窗边,目光注视着葛院动向,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他身侧是一名西戎打扮的中年男子,闻言沉吟片刻,道:“殿下,若是末将猜的不错,那位名叫葛韵的御史带回来的东西,应该是哪方都没找到。”

玄衣人道:“可不是?估计是查到西大营的命脉了,现在谁都想要。”

男子不由叹气,道:“要是被丁家先拿到,那就可惜了,毕竟西大营是丁家起势和煊赫的基石,也是楚帝最忌惮的存在,要动丁家,就绕不开西大营。”

玄衣人不置可否,又摸出那枚金钱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在指间把玩。

百无聊赖。

男子见状,斟酌一番,道:“殿下且放心,就算没那份证据,到时候您和时将军联手,解决西大营绝不是问题。”

听到“时将军”,玄衣人抛金钱镖的动作一滞,问:“你说,七年足以让人完全忘掉一个人吗?”

男子闻言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话茬转换这么快,只得谨慎道:“还是得看人。”

玄衣人挑了下眉,问:“怎么个看法?”

“自然是看重要程度了,要是心里看中对方,别说七年,八十年也是记得的,但若是没把对方当回事,那怕隔个两三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男子自认说得妥帖,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说完后,自家殿下看他的眼神明显危险起来。

这是明显的不高兴了。

男子后知后觉什么,赶紧话头一转,道:“但如果是像殿下一样,遮得这般严实去见人,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是吗?”

玄衣人的声音听不清情绪,只是手中的金钱镖再次被抛向空中,翻滚几个漂亮的弧度后,落在了掌心,然后用余光瞥了眼:

正面。

“行吧,信你了。”

玄衣人倏地一笑,将金钱镖小心收进袖口。

男人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情之所以瞬间转晴,压根不是信了自己的话,而是因为手中那枚金钱镖。

那是一枚很特殊的金钱镖,两面都是正面,每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就会抛一次,抛完了,心情就好了,神丹妙药一样,男人猜想其中必定有什么渊源,但从来不敢追问。

“要是有颗糖就好了。”

玄衣人望着幽深的夜空,突然道。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问:“是否需要末将现在去买?”

虽然自家殿下从不吃糖,但谁叫自家殿下向来想一出是一处,他早就习惯了。

“不一样的,不会有那个味道的。”玄衣人用手给男人比划了一下,道,“很久以前,有个人为了哄我喝药,专门准备了一个荷包给我放糖,每喝一口就喂我喝一颗糖,在这世上不会有糖比他荷包里的更甜。”

“真是一位心思玲珑的姑娘,难怪殿下念这么久。”男人适时地拍了个马匹,又问,“那这位姑娘现在身在何方?”

“姑娘?”玄衣人嗤笑一声,也没纠正,道,“他现在就在帝都。”

男人笑道:“那可真是有缘千里,看来殿下此番不仅能得江山,也能得美人!”

“自然。”

玄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攥紧了手中的金钱镖,“很多东西,错过一次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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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御史之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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