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节。
天色未亮,霞光便提前漫过了连绵的屋脊。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悬挂起了散发暖光的青色灵灯。
长街两侧,灵力催动的玉棠花尽数绽放,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冷香。
“小白,衣服还没换好吗?祭神典礼快开始了,要是迟到了,我爹一定会抽死我们的!”
谢流云在门外来回踱步,等得心焦。
“别催别催,马上就好!”屋里,谢烬白已经换好了衣服,面对着一大堆配套的饰品,陷入了甜蜜的烦恼之中。
“沉璧姐为我准备的冠礼礼服实在太隆重了,我第一次见那么复杂的配饰。”
谢流云等不及了,直接推门而入,看到里面的人之后,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谢烬白身上的礼服通体玄黑,广袖与衣袂却以五色丝线绣出繁复的谢氏家纹,领口与腰带则是朱砂般的正红。腰间束着组玉铿锵,行走间发出金石碰撞的脆响,如碎玉投冰。
谢流云与荣有焉地点点头:“今日谢氏弟子一同巡游,绝对没人能盖过你的风头!”
谢烬白无奈道:“二哥,别看热闹了,再不走一会儿就真的迟到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
巳时正。
谢氏的青铜古钟被撞响,声浪浑厚悠长,传遍整个泽陵城。
汉白玉铺就的祠堂里,谢氏族人按辈分肃然而立,衣冠济济,鸦雀无声。
祠堂中央,供奉着一幅画像。
谢烬白经常在祠堂罚跪,因此他很熟悉那副画像,也很清楚那位拯救过东州的谢氏真仙的事迹。
但直到今日他才注意到,画中之人虽然面容模糊,那双眼眸却刻画得极为传神,悲悯、坚定,仿佛穿透了数万年的时光,依旧守护着这片土地。
“祭神大典开始——”
家主高亢的声音划破寂静。
数千人齐刷刷躬身,向着神像行下大礼。
那一刻,只有风拂过衣袂的猎猎之声,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敬意。
祭祀依古礼进行。
首曰降神,焚香以迎;次行三献,酒醴牲羹;再则读祝,追述祖德;终至送神,焚帛叩拜。
青烟缭绕间,历时一个时辰的祭礼在静默的焚烧纸帛中终结。
祭神结束了,但冠礼才刚刚开始。
家主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诸位亲族在场见证。今日祭祀礼成,吾等孝思已达于先灵。”
“在此吉时,敬告天地,禀慰先祖,将为谢氏烬白行加冠之礼,望先祖之灵赐福于他,佑其前程!”
谢烬白深吸一口气,在上千道目光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家主面前。
原本说好的是,等晚上家宴的时候再办他的冠礼。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那样太委屈他了,于是就变成了在祠堂进行。
谢烬白跪坐在蒲团之上,嘴唇微微抿着,身上的玄黑礼服衬得他更加成熟稳重。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檀香,肃穆的气氛让谢烬白能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谢烬白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是父亲!
父亲回来了!
谢烬白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这么严肃的场合,他还是表现得沉稳一点比较好。
谢烬白本以为他们两个今晚才能赶回泽陵城,会错过自己的冠礼,没想到是父亲亲手为他加冠。
对他来说,这倒算是个惊喜了。
谢烬白抬起下颌,感受到父亲微凉的手指拂过他的发顶,为他束发,然后从托盘上取来一顶冕旒,稳稳地戴在了他的头上,在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之后,才收回了手。
谢远山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声音不高,却缓慢而郑重,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谢氏烬白,今日及冠——”
谢烬白缓缓起身,转向众人。
少年的锋芒被规束于礼冠之下,沉淀为内敛的光华。
内敛……只是错觉。
冠礼仪式结束之后,谢烬白拉着谢远山的衣袖,眼神充满了控诉和哀怨:“阿爹,你和阿娘是不是已经忘了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两年了,孩子等得心都要碎了!”
谢远山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个子长高了不少,性子倒一点未变。”
谁家嗷嗷待哺的孩子身高八尺啊?
近距离观察,谢烬白这才注意到,谢远山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态,显然舟车劳顿了许久。
“阿爹,你该不会为了我的冠礼,一直用灵力赶路吧?”
“嗯。”谢远山碰了碰谢烬白头上的冠冕,极为温情地说,“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要由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加冠。”
谢烬白感动得眼泪汪汪:“阿爹,你最好了!”
谢远山听不来这种黏黏糊糊的话,轻咳一声开始赶人了:“今日的游街不是你带队吗?快去吧,你大师兄已经聚集谢氏弟子在外面等着了。”
谢烬白点了点头,嘱咐道:“那阿爹你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都推给大伯,反正他是家主,能者多劳。”
路过的家主:“……”
我谢谢你啊!
在祭神节这一天,民间会自发组织盛大的集市和庆典,谢氏也会在那些地方免费发放护身符篆和各种丹药。
但说起祭神节的传统,游街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谢氏会派出一批弟子,绕着整个泽陵城御剑飞行,既展现了谢氏的底蕴,同时也宣示谢氏会秉持先祖的精神,永远守护泽陵城,守护东州。
而今日,将由谢烬白带队游街。
上百名青年才俊,身着统一制式的月白华袍,脚踏清光流溢的飞剑。剑光璀璨,在空中织成一道流动的银河,低空掠过人群上方。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自百姓之中蔓延开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玉棠花瓣纷扬如雨。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谢烬白。
一头墨黑的长发在风中微扬,几缕青丝拂过线条优美的下颌,与玄袍上绯红色的飘带一同飞舞。
那极致浓烈的红与黑,映着他白皙的脸庞,碰撞出一种近乎神性的、令人屏息的美。
路过泽陵城城门之时,谢烬白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凤扶楹站在城墙之上,鹅黄色的裙衫恰似初春柳梢的嫩芽,她手里提着一盏散发金光的琉璃灯。
“此灯名为婆罗灯,以佛陀的舍利为芯。将它悬于城楼,可驱散百里迷雾与邪祟,从此泽陵城的百姓便能无畏漫漫长夜。”
凤扶楹仰起头,声音清脆且骄傲:“谢烬白,这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谢烬白没想到凤扶楹会送给他如此贵重的大礼,俯身一拜:“我替泽陵城的百姓谢过公主殿下。”
凤扶楹哼了一声:“只是嘴上谢谢吗?”
谢烬白看见墙角的玉棠树,唇角微勾。
他操纵千机扇贴着玉棠树梢掠过,只轻柔地一缠、一引,开得最盛的那朵玉棠花便微微一颤,恰好从枝头脱落,轻飘飘地落在扇面之上。
谢烬白手腕一转,莹白如玉的花朵便悬停在凤扶楹鼻尖前寸许之地,散发幽冷的清香。
“以玉棠花回赠,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谢烬白缓缓抬眸,瞳仁墨黑,却因映着煌煌日光,漾开一片碎金流淌的星河。
凤扶楹拿起玉棠花,咽了咽口水:“太过分了!居然用美男计!”
谢烬白轻笑一声,发出邀请:“我还要带着谢氏的弟子们游街,公主殿下有兴趣一起吗?”
凤扶楹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你快走吧。”
谢烬白含笑离去。
凤扶楹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不行不行,面对此等美色暴击,她简直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要缓缓!
凤扶楹身后,一直沉默的许芒终于开口了:“公主殿下,王上吩咐了,等祭神节一结束,你就要启程回皇城。”
“没眼色的家伙,真是扫兴!”凤扶楹瞪了他一眼,“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锤你!”
许芒:“……”
凤扶楹突然眼睛一亮,认真严肃地问:“许芒,你说我要是以死相逼,父王会不会同意让我嫁给谢烬白?”
许芒思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以王上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同意的。”
顿了顿,许芒提醒道:“公主殿下,接近谢烬白是你的任务,万不可动了真心。”
凤扶楹撇了撇嘴,不想说话。
她和谢烬白的初遇,是很烂俗的英雄救美戏码。离家出走的公主遭遇危险,偶然路过的少年挺身而出。
知道此事后,父王大发雷霆,明令禁止她去见谢烬白。但是不久前,父王却突然让她主动接近谢烬白,尽量获取谢烬白的信任。
凤扶楹虽然不知道父王有什么目的,但她隐隐觉得,有一场针对谢氏的阴谋在缓缓酝酿。
凤扶楹捧着手里的花,回想起刚才的画面,表情沉重地说:“你们应该庆幸,谢烬白不喜欢我!”
但凡谢烬白稍微愿意费点心思哄她,她扭头就能把自己父王给卖了。
[1]:出自《仪礼·士冠礼》,是古代男子成年礼仪式中的标准祝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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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祭神节至,加冠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