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60章 第 60 章

对于被寄生人鱼的处理芙利德自有安排，阿枫便不再过多置喙。浅浅休息了片刻，头顶天空笼罩的雾气开始透出朦胧微光。

待到天亮，芙利德端着一个小木匣，找到阿枫：“原本你是客人，今晚反倒叫你劳累，我们几个身无长物，也就这些东西，你要是看得上就拿去吧。”

阿枫好奇地往那小盒子一看，待看清楚其中物品后不禁大为吃惊。

那木匣中杂乱地放着些小物件，阿枫一眼看到一个酷似手表的物品，拿出来端详后发现竟是个电子表盘。阿枫不禁讶然：“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倘若电子手表一般的东西是这个世界原产物，那也就说明这个世界并非一直是现在这般原始的模样，曾经也有过发达的文明。

芙利德见他神情激动，仔细想了想后回答：“这应该是此前岚澜在深处的遗迹附近找到的东西……这个也是当时捡来的。”说着，芙利德拿出一把具有手术刀一般外形却没有刀刃的金属物品。

“这些东西十分坚硬，但没法打磨，因此就当作新奇玩意儿收起来了。”芙利德将那物品递给阿枫，“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阿枫拿过那金属物，瞧见“刀刃”边缘侧面有一圈凹痕，一时半会儿没能认出这个物件，回答道：“这里一个应该是个手表，倘若有电……你可以理解为能量，就可以显示时间。另一个我并不认识，或许也是什么工具。”

芙利德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看出来阿枫知道很多并不是常识的知识，并且对这两样物品很是好奇，于是说：“这些东西放在我们着也没有用处，倘若你喜欢，便拿去吧。”

阿枫知道芙利德是个直爽的人，便没有推辞，他直觉从这两样物品上可以获得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为解明的线索。只是当他问起那处遗迹时，芙利德却说那里在几年前的火山喷发中沉入深海不见踪影了。

等到天亮，芙利德如约带着阿枫离开礁石海送他回星螺的船屋。

“昨日，你的族人离开礁石海后急需休整，我便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海域让他们停歇，等今日再送你回去。”芙利德带着阿枫在海面飞速地移动，“如果他们没有移动，很快就能到达。”

只是到达芙利德昨日与桑等人约定的地方却不见了船屋的踪影。芙利德的视线在海浪中穿梭，试图判断船屋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芙利德迟疑道：“看来你的族人在天亮前就离开了……”联想到昨日她离开时星螺部落内爆发的争吵，她咽下了后半句话，或许星螺族的人被吓破了胆，宁可舍弃阿枫也要早早逃离了。

阿枫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就当芙利德要出言宽慰他时，阿枫的目光看向了某一个方位说道：“往那边，我能感觉到……是阿伦特。”

芙利德并不怀疑阿枫的判断，立即带着他朝前赶去。

几个呼吸之后，就如同阿枫所判断的那样，悠长的海螺声如同鸥鸟从远方雀跃而来，眷恋地盘绕在阿枫的耳边。

而阿枫终于褪下了平静淡然的神情，哪怕是身旁的芙利德，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阿枫的喜悦和迫不及待。于是她强而有力的鱼尾更加迅猛的摆动，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雪白的水花，迎着那不停呼唤的海螺声奔去。

穿过一叠又一叠的海浪，阿枫感觉似乎过去了许久，又好似只是眨眼之间，他的目光从未如此犀利过，仅在一瞬就从那无际的海天相交之处寻得那抹灿烂的金色。

于是遥遥的，那被暖阳映照的金就朝他奔赴而来。它是那样的急切，连呼啸的海风都难以追上它的速度，眨眼之间它就凶悍又温柔地撞进阿枫的怀里。

“阿伦特！”阿枫感觉胸膛有些生疼，也不知道是被阿伦特撞得还是由于自己的心跳过于热烈。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是顺应着自己的喜悦保住那个金色的脑袋。

一条有力手臂的手臂则如同收紧的锁链一般包裹着阿枫的胸廓和背脊，霸道地再不肯让他离开分毫。

芙利德抱着手臂安静地看着眼前一人一鱼紧紧相拥，突然有些想念海德丽娜了。

终于平复下内心的激动后，阿枫的余光扫到阿伦特垂落的另一条手臂，脸上的笑容顿时迟涩了。他看到阿伦特左上臂上草草敷盖着草药糊之下外翻的、缺乏血色而发白的皮肉，那断裂的肌束、不平整的边缘和深深的齿痕昭示着这道可怕的伤口由一头凶残恶兽撕扯造成。

阿枫几乎能够想象到海龙尖锐的齿列深深切入血肉中，随后这头猛兽猛地甩动头部，用利齿撕开猎物的身体，直至那脆弱的皮肤如布匹一般撕裂，血管断裂，肌肉被生生扯断……

一只手落在阿枫的后颈上，在阿枫急促的呼吸中轻缓地抚摸着他，阿伦特沙哑而略显虚弱的声音落在阿枫的耳中：“我没事，阿枫，不要担心……”

阿枫自发冷的胸口中喷出一口气来，理智很快压制了那些奔涌的负面情绪，他微微点头，手掌轻轻落在那伤口上方，拨开几乎被海水剥落的草药，用异能修复这道极为严重的伤口。

随着异能地探入，阿枫完全掌握了伤情，缓缓松了口气。尽管他或许要画上很长时间来为阿伦特调养、复健，但这伤口是能够痊愈的，阿伦特也不会因此落下残疾。

“只有你一个人？”见两人从那完全忽略旁人的激动心境中脱出，芙利德才靠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色苍白的阿伦特，微微皱起眉问道。

阿伦特用右手环抱着阿枫，这样阿枫就不用费力踩水来保持浮出水面，然后他回答：“桑也来了。”

就在阿枫要问桑在哪时，桑从海面下钻出来，看到阿枫平安无事他先是欣慰地笑了笑，随后一脸无奈地看向阿伦特：“你这家伙，叫你等我一会儿都不肯……”

阿伦特撇过头，把脸颊贴在阿枫头顶，一副拒绝听桑教训的无赖模样。

见至少有个没受伤的人鱼在旁，芙利德放下心：“那行，就此别过，阿枫。谢谢你昨晚的帮助，祝你们一路顺风。”

芙利德道过别，很快就潜入海中不见踪影。这边阿伦特带着阿枫和桑一起准备返回船屋。

由于阿伦特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非要拖着一条手臂带着阿枫游，任阿枫和桑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最终阿枫只好妥协，只是三人行进的速度变慢了些许。

路上桑先询问了阿枫昨天的情况，得知昨天阿枫用孢子囊从海龙身上脱身，然后被芙利德发现带回营地的经历后，只是点头对此并没说太多。

见桑的神情并不轻松，阿枫便询问起部落船屋的情况。

桑沉沉地叹息，半是无奈半是愁苦地看了阿伦特一眼，最后颇有些沉重地说：“船屋情况不太好，破损处很多，而且昨日落水族人的族人很多……我们来不及救起所有人。”

阿枫心下发沉，但这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在昨天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人鱼连自己毫发无损地驱赶海龙都做不到，更遑论捞起那么多落水的族人了。

“还有很多人受了伤……”说到这里桑有些涩然地看向阿枫，而阿伦特却冷哼一声。

阿枫摸摸阿伦特的脑袋，不必两条人鱼多说，他心中已有猜测。因此，阿枫沉静地说：“我们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顾虑，桑大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桑再次叹了口气：“阿枫，我们很需要你。”

“只是需要阿枫的能力吧。”阿伦特冷冷说，“但偏偏，又不肯等那么半天。如果阿枫只是个普通人，恐怕就只能加入芙利德的部落了，或者被抛出来等死了吧。”

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阿枫尴尬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对不起，阿枫，昨天本来就是我和芙利德说好了等她今早送你回来的，只是……唉……”

“那些怕死的家伙甚至不愿意放你出来和我一起接阿枫。”阿伦特的声音因为愤恨而显得格外阴郁。

阿枫感觉到抱在自己身上的那条手臂随着阿伦特的自我压抑越收越紧，但很快阿伦特控制住了自己，略显烦躁地目视着前方。

阿枫只能拍拍阿伦特落在肋下的手背，聊做宽慰。而他作为一个加入部落并不久的外来者，也并不意外部落会在危难时做出如此功利的选择，甚至对那明晃晃地利用意图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在上一世早已面对过许多次类似或更有恶意的境地。

他并不为此而难过，只要异能在身，阿枫清楚这份特殊的价值绝不会让他落入被随意抛弃的绝境。相比起自己，他更在意的是阿伦特的情况。原本阿伦特在星螺部落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特殊的经历和身份令他本来就无法完全融入集体。想必阿伦特因为自己又会与族里发生争执，只怕阿伦特和星螺族人都对彼此成见更深……

至此，一个原本隐秘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心间，倘若他们离开星螺部落也能生存下去，比如说加入芙利德他们的特殊聚落，或许比留在星螺部落受累受气更强。

但阿枫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知道，阿伦特纵然心中有气，但部落里还有他难以割舍的朋友和责任，不然昨天也不会冒着失去手臂的风险正面对抗海龙。

于是阿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人之常情罢了，桑大哥不必为此自责，这并非你能控制的。”

桑的面色显得愈发苦闷，双眉深深拧起，这位年长的人鱼最终诚恳地说：“阿枫你不必因此原谅我们，错了就是错了……回到船屋后，我和我的亲族都将维护你的意愿。”

这是个不错的承诺。桑是部落里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人鱼战士，纳奇尔对他的倚重远胜其他人。有了桑全心全意的支持，阿枫和阿伦特之后的情况应该会好上不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三人终于返回到星螺的船屋上。

当下的船屋，可以用遍地狼藉来形容。当三人踏上甲板，迎来的是破碎船板和房屋间比炽热火山雾气更具有压迫感的低迷氛围。

桑回来后，很快又被叫去支援船屋的修复工作。也没等阿枫返回自己的房间查看情况，就被鼻青脸肿的图伦瓦尔拦住了。

图伦瓦尔虚弱的声音飘进阿枫的耳朵里：“枫大人，请您去看看古瑞德大人吧。”

阿枫停下脚步，很快答应了这一请求。在扭头叮嘱阿伦特先回家等自己后，阿枫跟着图伦瓦尔去到古瑞德房屋中。

历经诸多磨难后，哪怕是一族祭司的房间里也乱七八糟的凄惨摸样。阿枫看见古瑞德一直珍藏的草药散落得到处都是，这些草药经过海水浸泡又似乎遭受践踏，若不是逸散着草药得气息，几乎与**烂泥无异。

然而，珍视它们的老祭司此刻却无力收拾，只能躺倒在潦草铺垫的潮湿兽皮上，耷拉眉毛下的眼睛望向走进来的阿枫，却几乎没有起身的力气。

阿枫看到古瑞德似乎是想抬起来的手，于是快步走到这位祭司的身边，握住他干枯冰凉的手掌。

甚至无需图伦瓦尔在一旁垂头丧气地解释，异能流转阿枫便知道古瑞德此刻是又病又伤。

图伦瓦尔哭丧着脸说：“古瑞德老师之前就病了，昨天突围时……摔倒了很多次，又掉进水里……后来有人来抢药，打伤了老师。”

而阿枫则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开始用异能治愈老祭司的身体，大约一刻钟后古瑞德的脸色不再那么灰败，整个人也终于攒出了些力气来说话。

古瑞德攥紧了阿枫的手，声音沙哑而轻飘：“阿枫，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大力气了……”说完一句，他便要喘息许久，“我请求你，去医治那些受伤的族人……”

阿枫并未犹豫，他深深看着古瑞德湿润的眼睛，仿佛也感受到了老祭司此刻内心的痛苦，于是温声说：“好，我马上就去，您不必担心。您的身体也没有大碍，这几日好好休息，族群还需要您。”

古瑞德喉咙中发出咳嗽似的笑声，苦涩和悲伤漫溢出来，但他最终没有再对阿枫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怕阿枫的手，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阿枫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又突然转身抬手摸了摸图伦瓦尔肿得睁不开的左眼，那一看就是挨打造成的外伤。倘若没有异能治愈，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这小孩还得这么忍上许多日。

阿枫顺手就给图伦瓦尔治好了皮肉伤，然后让他去找阿伦特找找他之前包裹好的兽皮和衣服，要是有干的就拿过来给古瑞德垫上，躺在潮湿的兽皮上，只怕古瑞德的病情迟早要加重。

图伦瓦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阿枫问向他了受伤族人安置在哪里，随后快步赶到了那间勉强还算完整的房屋里。

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族人，潮闷的空气里连呻吟都没有，这让阿枫心中咯噔了一下。靠近门边靠坐着几个伤势不太重的族人，骤然见到有人进来，反应迟钝地看过来。

“是我，阿枫。”阿枫说到，他抓紧时间先抓了一个伤势最轻的人恢复他的状态，简单直接地问话，“还有人照顾你们吗？”

那名族人再异能的治愈下很快拜托了混沌的精神状态，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感慢慢消失，看着阿枫双眼一亮，在听到阿枫的问题后又有些愁苦地摇摇头：“先前奎娜给我们简单上了些药……族里还有其它更重要的活，还能动的人都抽不开身。”

阿枫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继续了解了所有伤员的情况，然后拍拍治疗好的族人：“你的伤势现在不为危急，来帮我打下手。”

那族人借着阿枫的手站立起来，确实感觉到自己的伤好了一大半，于是点点头。

阿枫先让他去阿伦特那帮自己取褐巨藻的叶片，并尽量多弄些干净水来。然后阿枫一个个查看了剩下族人的情况。

这个病房里已经悄无声息地逝去了三条生命。在其中，阿枫看到了瑞纳。

熟悉的面孔上那未闭合的眼睛里还倒映着主人临死前的绝望，悲哀地望向俯身的阿枫。阿枫将叹息和沉痛咽进胸膛，轻轻拂过死者的双眼，企盼他们安息。

医治的任务无疑是争分夺秒的，阿枫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悲痛，他必须用果决和坚毅给剩下的伤患带去希望和信心。

轻伤的族人回来了，他带来了十多片褐绿色的狭长叶片，却只有一个蚌壳的清水。阿枫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把叶片分给每个人。

忙活了大半天，阿枫又一次因为透支异能而头晕脑胀时，终于完成了对最后一个重伤者的治疗，保住了对方的性命。

这时，从昏迷中醒来的青鱼摸着磕破一个大口子的脑袋晕乎乎地靠近，虚弱地说：“阿枫，你先去休息吧。别你自己也累倒了，有你的叶片，我们都没事。等晚上，我们的亲族忙完了会过来照顾的。”

阿枫微微点头：“有事立马来找我。”

深吸了一口气，阿枫踏出房门，看到坐在外面等待的阿伦特，有些诧异：“你怎么不在家……”

阿伦特瞧见阿枫有些发白的脸颊，蹙着眉毛站起来，用没受伤的手扶住阿枫，低声说：“刚刚才来的，回家吧？”

阿枫感觉到暖意从阿伦特的手掌缓慢地渗入到身体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露出一个微笑：“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