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24章 第 24 章

这一觉阿伦特一直睡到临近天黑，等他醒来，听到窗外船屋挤开海浪的水声和远处族人们模糊的交谈声。身侧一片暖烘烘热源包裹着他，头顶上有些沉，是阿枫的下巴。

阿伦特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像是只小猫一样窝在阿枫怀里，这让他陷入沉思，他记得阿枫似乎只比他高出半个头，古瑞德说过他的身高还能长的。阿伦特萌生出一种强烈想法，他要长得比阿枫更高些，这样就能把心爱的大海螺抱在怀里了。

阿伦特感觉到饥饿，但是又不想离开阿枫的被窝，而且阿枫还没有醒，他也不想吵醒阿枫，便赖在原地继续躺着。他看着阿枫散落着些许发丝的脖子，回想起自己之前失去理智时内心里那些邪恶的想法，深深地唾弃自己。

阿伦特垂下眼睛，反省着自己。这么几年过去了，他依旧不够强大，既没法亲手复仇，也没法控制自己暴戾的脾气，还控制不住地恶意揣测阿枫的善意。现在想想，阿枫在他说出秘密前故意提起乔伊卡尔的事情，是向他展示坦诚，也是怕他知道乔伊卡尔试图拉拢后会有所猜忌。

乔伊卡尔……阿伦特咀嚼着这个仇敌的名字，恨不得立马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撕碎。他多了解乔伊卡尔啊，他知道乔伊卡尔在想什么，这个卑鄙小人看上了他的大海螺，或许打着也将具有特殊能力的大海螺献给女王的算盘。乔伊卡尔看似试图策反阿枫，若是阿枫真的同意，对他更好；若是阿枫拒绝，乔伊卡尔就能毫不犹豫的把阿枫视为贡品，就像对他的母亲一样。

阿伦特看着阿枫沉睡的模样，而他是绝对不会让相同的悲剧再一次发生的……

“阿枫！”门帘被推起，阿丽娜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骤然熄灭。阿伦特看见了她鬼鬼祟祟地小脑袋。

看到阿伦特，阿丽娜睁大眼睛，接着就是一句：“阿伦特你多大了，还要人抱着睡？”

阿伦特在心中想着童言无忌，却还是瞪了阿丽娜一眼，意思是要你管！

而阿丽娜的动静吵醒了阿枫，阿枫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时，阿伦特就坐起来了。等阿枫清醒过来就看到阿丽娜和阿伦特两个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气的样子，顿时一乐：“你们怎么一见面就掐架啊？”

阿丽娜跑过来抱住阿枫的手臂，朝阿伦特吐吐舌头：“阿枫阿枫，妈妈叫你去吃饭，饭都做好了。”

“不叫我？嗯？”阿伦特戳戳阿丽娜的脸蛋子。

阿丽娜装作没有听到。阿枫笑起来，拍拍他们俩：“都这么晚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别让朵朵他们等太久了。”

这几天阿伦特不在，阿枫下午一般跟着古瑞德学习，晚上在朵朵家或是桑家里一起吃。阿枫拍拍脑袋：“对了，阿丽娜我们钓起来的那条石斑鱼养在哪里呢？晚上一起吃了吧。”

提着五六斤重的大石斑鱼，三个人走到阿丽娜家里，朵朵正在处理几只大虾，见到他们来了招呼他们坐下。

阿枫把石斑鱼递过去：“正好阿伦特也回来了，一起吃掉吧。”

朵朵点点头：“今晚倒是有口福了……“然后转头使唤凯特：“凯特！去把鱼杀了。”

大小伙子凯特麻溜地拿着鱼出去处理去了，阿枫和阿伦特向一边坐着的达克尔打招呼，然后坐下来。今晚朵朵准备了凯特捞回来的新鲜海虾，鱿鱼干和闪鳞鱼干，配上紫海苔菜和椰肉果干，这下加上石斑鱼肉，算得上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凯特很快把鱼刮鳞放血，除去内脏后将白嫩的鱼肉剔下来切成一段一段的放在棕榈叶上，看上去很是美味。

大家相互都很熟悉，也不用说什么场面话，就在闲聊中开始了晚餐。

照旧是凯特话最多，啃着鱼干，凯特一脸好奇地问阿伦特：“阿伦特！你真的见到幽魂利维坦了吗？以前古瑞德说幽魂利维坦有整个船屋那么长，是真的吗？”

阿伦特点点头：“嗯，确实有那么大。”

“我的老天啊，”凯特有些无法想象，“这也太大了点吧，怪不得打得过死神利维坦。”

阿伦特认真地吃着鱼肉：“死神利维坦的恐怖只是针对我们来说的，因为它们主动攻击性很强。但和其他真正的巨型利维坦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唉，我也好想去海底看看……嗷！”凯特感慨刚刚出口就被达克尔狠狠敲头，痛呼一声。

达克尔斥责异想天开的儿子：“海底多危险！你连裂齿兽都打不过，你是想找死吗？”

凯特撇撇嘴，也清楚老爹说得对，但还是不服气：“就是想想也不行吗？”

达克尔用行动告诉儿子，不行！

父子俩一如既往地闹腾，朵朵只是笑着看热闹，然后对阿枫说：“多吃些，还有好多呢。前些天凯特运气不错，找到了不少虾子，这些小东西又养不活容易腐烂，要赶紧吃完。做成虾干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

阿枫没有拒绝，剥开一个大虾递给阿丽娜，转头就看到阿伦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看看阿丽娜手里的虾。阿枫失笑，又剥了一个递给阿伦特：“阿伦特也吃。”

阿伦特心满意足地张嘴，就着阿枫的手，把大虾一口咬进嘴里。

凯特躲过达克尔的拳头，叫嚷着：“妈！我也要吃！”

朵朵微笑着，丢给儿子一片海苔菜，看的阿丽娜咯咯直笑。

凯特终于在父爱的威吓下妥协了，不再提海底的事情，吮吸着甜甜的虾肉叹息：“唉……现在因为利维坦我们提前离开这片食物多的海域，这下浅礁集市上能换的东西又少了。”

阿枫也正对部落后续的路线好奇，便问：“以往是怎么安排的？后面我们去哪里？”

达克尔解释：“往年我们会在这片长叶藻海域停留近一个月，通过捕捞或者钓鱼积累食物。现在这里不安全，只能提前去水母滩了。那里的海鱼较少，水母多，但是有一片裸露礁石岛屿，我们会去采挖鲍鱼、牡蛎和藤壶，螃蟹也多，但这些小东西不值钱，集市上换不到有用的物件。”

朵朵安慰道：“别气馁，以前这个季节礁石岛上会有海狗群，说不定运气好我们今年能抓到十几头，海狗皮和海狗油都是很受欢迎的。”

凯特摇摇头：“妈妈，那群海狗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估计是都搬走了吧？”被儿子当众拆台的朵朵拧了拧儿子的耳朵。

阿伦特补充道：“礁石岛屿继续向西航行二十多天就是深海海域了，以前那样漂浮岛和悬浮岛会减少很多，那就完全看运气了。运气好能跟着鸟群找到深海鱼群或鱿鱼群，运气不好，连着一个多月都不一定能有食物补充，所以这之前必须得收集到足够的食物。而成功渡过那片深海，就能到一片极大的浅海，每年很多我们这样的漂流族群会在哪里相互交换物资和信息，称为浅礁集市。”

阿枫点点头，海上的漂流生活就是充满这种不确定性，他缓缓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木材的补充，我还能再种一些红薯，这样算下来进入深海时正好能成熟，也能补充些食物。如果还能再种上十几箱，能收获不少红薯。”

在场的其他人还都没想起阿枫种的红薯，顿时也都轻快起来，达克尔也不禁笑起来：“对啊，还有红薯，前些天阿枫你拿过来给我们尝过，的确是不错的食物。”

阿伦特想了想说：“如果实在碰到不漂浮岛屿，我记得水母滩下面也有一片海菌菇林，它们的木质化部分也能当木材用，到时候我和桑去采集一些回来。”

凯特：“对啊，还有海菌菇，可惜海菌菇的木料有太多小空洞还很沉，不然还是很适合用来修补船屋的。”

提到这里，朵朵也想到了什么：“说起来，船屋也有不少破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金翅木来修补。”

“纳羽族的空中浮岛有不少金翅木，实在找不到族长会在浅礁集市上找纳羽族换吧。而且金翅木没有，杉木和松木也可以的。”

阿伦特知道阿枫对这些常识不太了解，向他解释：“金翅木是一种很轻但是坚固的木材，是用来制作、修补船屋最好的选择。但是生长有金翅木漂浮岛屿很少，空中浮岛上有很多，但那些空中的岛屿只有纳羽族能上去，所以只要肯花钱，纳羽族可以帮我们找来金翅木。金翅木蜂的蜂蜜味道也很好，是纳羽族的特产，价格很贵。”

阿丽娜眼睛一亮：“金翅木蜂蜜！阿丽娜尝过，甜甜的好吃！”

“有些时候金翅木蜂蜜有价无市，因为产量很少，而且大部分纳羽族还要拿去和达什维克女王做交易。”阿伦特淡淡地说。“以前拿海底大砗磲才跟他们换了一点点。”

阿枫听得津津有味，他愈发觉得这个世界里的地貌和生物如此多样丰富，居然还有漂浮在空中的岛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伟力能做到这样的奇迹。果然自己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阿枫决定之后多问问古瑞德相关的常识。

“哦对了，”凯特一拍大腿，“再过一阵子是不是就到祭海日了？”

达克尔点点头：“是的，原本每年都在长叶藻林这边度过，看来这次要到水母滩祭祀海神和先祖了。凯特，这两天趁着还没完全离开长叶藻林，和我多去抓些海货备着。”

吃过晚饭，阿枫和阿伦特回到家里，他们都睡了一下午完全不困，准备聊聊天继续白天的话题。

“凯特前天运气好，找到了一片海藻果。”阿枫从保湿的椰壳里倒出三四个手指长的小果子放进蚌壳里加入一些海水，这些小果子就开始慢慢散□□亮的橙色微光。亮度不高，恰恰能照亮相对而坐的两个人的脸。

阿伦特拨弄了一下在海水中会发光的海藻果：“他运气向来不错，这种果子晚上用来钓鱿鱼很不错。”

阿枫说：“可惜海藻果存放不了太久……继续讲讲你的海底故事？”

阿伦特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他先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塞特拉吗？”

阿枫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小小的惊奇，阿伦特不会无故提到其他事物，心中有了些猜测：“记得，一只巨大无比、具有智慧的章鱼，传说塞特拉是海神的侍从，具有惩处堕落人鱼的权力……你提起它，难道你们遇到了塞特拉？”

阿伦特没有否认：“是的，科威特不是被死神利维坦咬伤的，最开始袭击他的就是塞特拉。科威特拼命逃脱，被塞特拉堵在海菌菇森林。而塞特拉的确很聪明，它拟态成海菌菇，等着我带着科威特出来袭击我们。我们不得不逃向深海，利用利维坦拖住塞特拉。那些死神利维坦是塞特拉杀死的，而我勾引塞特拉闯入幽魂利维坦的产卵地，让它们相互攻击，才得以逃脱出来。”

阿枫深吸了一口气，这远比他所想的要更加惊险，所幸阿伦特平安回来了：“竟是如此……”他看向阿伦特，“幸好你成功了，不然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你。”

阿伦特一只手撑着下巴，眨眨眼睛：“如果我一直没回来，你会去找我吗？”

阿枫点点头：“虽然我在这大海什么都做不了，”他捏起自己的拳头，人类与这亘古汪洋相比如此渺小，“但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听到阿伦特的讲述，也不禁感到一种深沉的绝望，倘若阿伦特真的消失在幽深漆黑的深海，他是真的再也找不到阿伦特了。

阿伦特伸手拍拍阿枫的手背沉默地宽慰，却没有再说这方面的话题。

阿枫定定神，再次开口：“塞特拉……为什么会攻击你们呢？”他不认为阿伦特品行败坏，而科威特在部落里也没有人讨厌他，人们也会因为他的失踪而为他焦急，不像是堕落人鱼。

阿伦特摇头，他同样不知道答案：“这件事多说无益，我们谁都不知道塞特拉发生了什么，在普通人心里塞特拉具有绝对的权威，它的进攻就能给一条人鱼判死刑，没有人会质疑它。”

阿枫沉默了片刻：“但这始终是个很严重的隐患。如果塞特拉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人鱼，会让更多的人鱼蒙冤而死，部落失去了人鱼的保护也会极大减少生存的概率……”

“在没有能说服所有人的证据前，不要提塞特拉的事情。”阿伦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迫于无奈，塞特拉是每一条人鱼心头徘徊又不能明说的阴影。

“我明白。”阿枫理解阿伦特的做法，这也是最稳妥的，但他不免忧心，“但相比于一个不再接受和平交谈的海中怪物，人们应当更具有自己的判断。人鱼的朝夕相伴与拼死守护不该如此轻易地被抹杀……”

“谢谢你阿枫。”阿伦特反倒轻松地笑起来，此刻他全然没有白日里的狂躁与疯狂，眼前这个在橙色暖光里的无疑是个俊俏的美好青年，令人想要不吝惜任何词汇地赞美他。

阿枫看着他有些愣神，然后听到阿伦特带着诚挚笑意地说：“谢谢你，愿意一直相信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