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23章 第 23 章

科威特的重伤和两条人鱼如此狼狈地回到部落，让所有人都大为震动。得知消息的纳奇尔赶到科威特身边，有些焦急地询问他的状况。

阿枫正在帮科威特愈合伤口，检查了一番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惊吓过度加上疲惫，现在骤然放松昏过去了，让他安静休息吧。”

纳奇尔得知人鱼们没有生命危险，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还清醒的阿伦特，严肃地问：“发生了什么？”

阿伦特从背包里翻出一颗比裂齿兽牙大三倍的尖锐獠牙，简略而快速地说：“科威特在追逐沙丁鱼群时碰到了死神利维坦群，他为了避免利维坦游荡到部落附近，引着它们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后来被追上受了伤，逃到海菌菇森林的树洞躲避，中间不慎被海梭蠕虫咬到昏迷了几天。”

众人看着那枚可怕的獠牙，很快相信了阿伦特的说法，纳奇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叫人去扬帆，他们要尽快离开有死神利维坦游荡的海域。

这时有个人好奇地发问了：“那你怎么找到科威特的？这颗牙是怎么得到的啊？”

阿伦特接过阿枫递来的水猛喝了一大口，喘着气说：“我在地面上找到了一些打斗痕迹，判断科威特受到了袭击，应当会向下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下前后果然找到了那里的菌菇森林，然后用海螺找到了躲起来的科威特。但回来的时候他的伤口裂开，血腥味又把死神利维坦吸引过来，我们只好继续向深海逃，幸而碰到了巡游的幽灵利维坦，等它们两相争斗，我们才趁机逃脱。这颗牙是被幽灵利维坦撞死的死神利维坦身上掉落的。”

这一系列惊险刺激、险象迭生的故事吸引了很多人，他们又害怕又好奇地围在阿伦特身边，毕竟作为普通人他们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经历的。

最后是古瑞德帮阿伦特解围：“阿伦特也很累了，让他回去先休息吧，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跟大家讲讲海底的情况。”

阿枫这才扶着有些脱力的阿伦特回到家里。本来阿枫是想送阿伦特回他的屋子里的，但阿伦特说想和阿枫呆在一起，便一起回了阿枫的屋子里。

阿枫让阿伦特躺下歇息：“你想先睡会儿还是先吃些东西？”

“给我拿点吃的吧……”阿伦特嘴巴里还有死神利维坦肉的腥臭味，让他有些恶心，需要一些正常的食物来压制一下。

阿枫给他拿了些鱼肉干和浆果干，看阿伦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想来根据阿伦特说的他和科威特这几天都在海底逃命，几乎没吃什么，便说：“吃慢些，还有的。”

阿伦特吃完手头的食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躺倒在草席上发出一声喟叹。

阿枫看他精神状态还不错，不觉露出一抹微笑来，抓住阿伦特的一只手分给他一些能量。虽然阿伦特身上仅有一些皮外轻伤，但阿枫觉得这样可以让阿伦特舒服一些。阿伦特也的确如一只被人抚摸舒服得融化成一滩的猫咪一样。

“我离开了几天？”阿伦特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恍惚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明亮的画面了，抬起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问道。他的另一只手躺在阿枫的手心中，暖流不断从手背沿着皮肤传播，令他慢慢忘却了深海的冰寒。

阿枫很快回答：“今天是第六天，三天前古瑞德收到了你的最后一次传讯。”

“竟然过了这么久……”阿伦特喃喃道，在深海时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空去想只能不停逃亡，现在闭上眼耳畔也都是利维坦们尖锐恐怖的尖啸和塞特拉那双充满疯狂食欲的眼睛。

阿枫感觉到阿伦特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都过去了，你已经安全了，阿伦特。”

“嗯。”阿伦特点点头。

阿枫看着一直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阿伦特，心想阿伦特可能还没从生死劫难中缓过神来，靠近了些轻轻地问：“你睡不着的话，愿意和我说说吗？海底的真实故事？”

听着阿枫带有微微笑意的声音，像是一片羽毛搔动着阿伦特，阿伦特偏过头去：“你觉得我之前说的不够真实？”

“很真实，很惊险也很刺激。”阿枫安静地看着他，“但不像你，你平时可不会这么耐心地给其他人讲海底探险故事，甚至还特意拿了牙齿作为凭证。”

阿伦特笑了笑：“没想到我特意去取的牙齿还成了败笔？”

阿枫也笑起来：“那倒没有，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颗牙很重要，它证明了利维坦不正常的上浮行为，纳奇尔才能那么干脆利落地下令离开。”接着阿枫说，“不过也只是我的一些微妙的感觉，或许那就是全部的故事。”

阿伦特勾勾嘴角：“你的感觉很对，那不是真实的故事。”他拉拉阿枫的手，“作为你上次分享秘密的回应，我也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可以相信你吗？”他的蓝色眼睛紧紧盯着阿枫。

阿枫意识到这个真实的故事牵扯的东西可能比他想的更严重，他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不过这样的话，在你开口之前，先听我说说这几天部落里的事情如何？”

阿伦特点了点头。

阿枫便说：“前三天很平静，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库克为了养活没有食物分配的伊森，也没有时间再来找麻烦。克雷伊来找过奎娜，希望她带着孩子回去生活，奎娜拒绝了。我还和阿丽娜出去钓了一次鱼，收获不错，有一条石斑鱼还活着，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

阿伦特就平静地听阿枫慢慢讲着，但他有着某种预感，阿枫要说某件重要的事情。

“在你最后的信号传回来前，乔伊卡尔来找我了。”阿枫观察着阿伦特的神情，在说到乔伊卡尔的名字时，阿伦特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但阿枫看到他的瞳孔猛地缩小了。

阿伦特果然开口了：“他来拉拢你？”

阿枫摇摇头：“他来向我解释他的动机和目的，为了回到达什维克环岛重新依附女王，过上比漂流更加安稳的生活。”

阿伦特嗤笑一声：“他还是只会这一套。”

阿枫：“我询问了他，为何会被驱逐。”

阿伦特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看向阿枫：“哦？他怎么说？”

阿枫拍拍他的手背，轻轻说：“他说，拜你所赐。你杀了女王派下来的巡检官，令整个部落遭受驱逐。”

阿伦特突然坐起来，他用力拉着阿枫的手，眼睛睁得很大，一字一句地说：“那他有向你说过原因吗？”

阿枫看着眼前的青年，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他重复乔伊卡尔的话：“‘阿伦特的母亲被点名去服侍巡检官，这是多么大的机遇，他却不识好歹，还当众辱骂女王，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连累所有族人失去家园！’”

“他是这样说的……哈哈，这个狗东西，我就知道他……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阿伦特低下头，怒极反笑，接着他又语气急切地问，“你想听我是怎么说的，是吗？你来向我求证了是吗，阿枫？”

阿枫对上阿伦特有些不理智的眼睛，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愤怒与不甘，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那平日压抑在慵懒外表下的仇恨如同蔓延的岩浆。

阿枫心中涌现出一些难过，是为阿伦特又或者为些久远的过去。他定定神，缓和地说：“是的，阿伦特。比起乔伊卡尔，我更想听你讲述你的过去。但倘若你为此感到难受不必勉强……是我的错，我没有一开始就拒绝乔伊卡尔的对话。”

突然阿枫感觉到被拉住的手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整个人拉得失去平衡向前倾倒，随后有一只手从另一边抓住他的后颈，阿伦特的脸在眼前放大，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小。阿枫因此落入那片汹涌的蔚蓝，感受到火山炽热的吐息，还有对方胸膛中涌动的巨浪。

“不，阿枫，”阿伦特的嘴唇颤动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此刻低沉得好似海妖的呼唤，“我会告诉你的。”那是他最不愿回顾的过往，是他心上的烂疮，可偏偏总有人要来反复戳弄这可怕的伤口，令它无法痊愈。

阿伦特抓着阿枫的脖子，感觉到温热的脉搏在掌下规律地跳动，好似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眼前这个人。他值得我的信任吗？他值得我为他袒露我的过往与脆弱吗？阿伦特看着那双黑色温润的眼睛，它耐心地等待着他，任由他恶意地审视与揣测。

“呼……”阿伦特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要诉说，他想要展露。但如果对方还和以前的那些人一样，在得知了他的所有后却不理解、唾弃甚至抛弃他，他扣紧了抓在脆弱脖颈上的手，他想要撕碎对方……

“我的母亲，”阿伦特冰冷地开口了，“她很美丽。那头肥猪似的巡检官看上了她的容貌，而我的部落则随意地将我的母亲献上去，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拒绝，并说这是部落生存所必要的牺牲。他们吃着用她换来的食物，穿着用她换来的衣物，人前说这是为了大家的牺牲，人后却说她是个下贱的东西。她的牺牲没有为自己换来一丁点东西。”

阿枫感觉到阿伦特逐渐变粗的呼吸，对方在不断地颤抖：“我的父亲只是沉默，他永远沉默。直到有一天，我的母亲哭着对我说，她不想再去了，那令她感到十分痛苦。但那个巡检官以部落的进贡额度作为要挟，族人因此只会骂她不懂得为大家着想……多么令人作呕的族群，不敢对巡检官、对女王不满，只敢欺压一个女人。”

“我的母亲最终拒绝再去服侍。他们给她吃了药迫使她去，然后她就死了。所以我杀了那个巡检官，砍下了他的头，怒斥女王的放纵与贪婪。我的父亲抓了我，乔伊卡尔的父亲下令将我献祭给海神以平息女王的愤怒……哈哈哈，但他们都没有想到，我沉入海水中反而得到了海神的赐福，成了人鱼。”

阿伦特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恶意：“我在海里看着他们像畜生一样被赶出环岛，在海浪里哭嚎，痛骂我然后又不得不求着我庇佑他们。直到他们闯入风暴，剩下的幸存者遇到星螺部落，他们心怀侥幸又以我为交换才加入部落……海神为什么不将他们全都淹死？”阿伦特喘着粗气低声吼道。

他看着那些丑恶的嘴脸在海洋中沉没时，多么畅快！只恨没有利维坦出现，将他们一一撕碎。

“但你没有离开你的族人，为什么？”

阿伦特听到有人朦朦胧胧地发问，他的怒火停滞了片刻，喃喃道：“为什么……因为还有孩子，还有一些曾经可怜过我的人。”可这些人却也逐渐在漂流中死去，他记得他时常会给一个女孩和她的弟弟抓鱼吃，那些鱼许多又会被她的长辈们抢走。滔天的巨浪里，瘦小的女孩抱着幼小的弟弟掉入海中，他要去救他们，却被那些恼人的手抓住，那些人踩着他爬上木板又扯着他的头发要求他去救族长。

等他终于甩开他们时，再去找那对姐弟时只能看到巨齿鲨口中断裂的肢体……

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而他却还要保护这些畜生？他时常会愤怒地想。但又会晦暗地想，如那对姐弟一般的无辜之人也的确受他牵连而失去平静的生活，失去生命。他一边被愤怒的烈火炙烤着，一面又被愧疚的寒冰刺痛骨肌，备受煎熬。

只有在海里，感受海水流淌过身体，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阿伦特在那些回忆里挣扎，他的脑袋里闪回过纷乱的画面，一会儿是母亲哭泣的脸，一会儿是巡检官狰狞的头颅；一会儿是族人们鄙夷的眼神，一会儿是那个女孩伸出又被海水淹没的手。

慢慢的，他感觉到一只手正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像是一阵舒缓的清风，逐渐驱散了那萦绕在脑海里的乱流。等到意识彻底归于平静，阿伦特发现自己现在额头正靠在阿枫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贴在阿枫身上。

阿枫一直很安静，除了刚刚那句话，他至始至终只是轻柔地抚慰着阿伦特，听他倾诉。

阿伦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低低笑了两声后他有些沙哑地喊：“阿枫。”

“嗯？”阿枫感觉到刚刚还紧绷着的阿伦特融化下来，几乎趴在他胸前，似乎恢复了理智。

过了一会儿，听到阿伦特闷闷的声音：“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过去。”或许也知道了，他是个多么残忍又睚眦必报的人。

阿枫摸摸他金色的脑袋，缓缓地说：“嗯，知道了，你没有做错，阿伦特。就像我想的那样，错的是乔伊卡尔那样自私自利的人。”

阿伦特忽然有一阵轻飘飘的感觉，好像是终于从冰冷的海水踏上了陆地，他放心地将自己埋入阿枫温暖的胸口，抓在阿枫脖子上手落下来抱住阿枫的腰，然后一用力就将毫无防备的阿枫拉倒，两个人一起滚倒在草席上。

阿枫这几天或许晒过草席，有一股暖烘烘的太阳的味道。

“阿伦特……”阿枫被阿伦特八爪鱼似地抱着，有些僵硬。

“阿枫，我累了。”阿伦特学着阿丽娜那样，软绵绵地说，然后往阿枫臂弯里蹭了蹭，“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阿枫看着身前竟然表现出些许孩子气的阿伦特，叹了口气，心软道：“好吧，睡吧，我陪着你。”

TBC

阿伦特：撒娇男孩最好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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