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19章 第 19 章

阿伦特扶着脚步虚浮无力的阿枫回到小屋里，放他在草席上躺下。阿伦特转身去给阿枫倒水喝，等他回来时却发现阿枫已经睡着了。

阿枫紧闭着双眼，脸色依旧是失血过多后的青白，若不是他眉头紧皱，呼吸还算有力，看上去就像是个将死之人。阿伦特将水放下，看着阿枫有些出神。

阿枫面容称得上柔和，尽管是个成年男性，脸廓的棱角却不像纳奇尔那样分明硬朗，但他的身量骨架却很大，四肢和躯干都覆盖着恰到好处的肌肉，让人不怀疑他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阿伦特一直认为阿枫个性相对温软。阿枫从不挑食，对于生活中的任何东西似乎都没有偏好，在登船之初面对别人的冷待或冒犯都毫不计较，总是淡然一笑，似乎真的不放在心上。他就像是慢吞吞过着自己生活的海螺，背着厚重的外壳沉默地用小小的触角观察着周围，受了伤就会悄悄缩进去，过一阵子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爬出来。

因此，阿伦特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堪称绵软的人，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脖子。他又想到那深深印入脑海的可怖一幕，喷溅的血花占据了全部的视野，而更令人难以忘却的是，阿枫那微微垂下、麻木平静的目光和始终保持在唇边的微笑，令他看上去如此割裂。

阿伦特看着睡着的阿枫，那道巨大丑陋的伤痕在纤细的脖颈上盘踞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悬停在那伤痕上，想到：这会很疼吧……现在阿枫还觉得疼吗？连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阿伦特感觉思绪有些不受控制，脑海里纷乱地闪过许多的想法，却无一例外都与阿枫有关。阿伦特烦躁地起身去找古瑞德拿草药，又想着等会不如他再去找些植物来给阿枫疗伤。

古瑞德和纳奇尔还在安抚愤怒的族人，抽不开空，阿伦特就直接去古瑞德家里薅了一把晒干的草药回来。尽管他对这些草药了解不多，但也认识能够止血的植株，碾碎后加上少量的清水小心地抹在阿枫的伤口上。

很快做完这一切，阿伦特注意到阿枫身上还残留着血迹，上衣的血都凝结成暗红色血块。阿枫这件衣服是上船屋后朵朵给他用棕榈叶制作的，阿枫记得阿枫应该还有一件用海底柔叶做的一件外套，那似乎是之前他给谁家的孩子看病孩子妈妈赠送的。

阿枫的衣服很少，阿伦特想着，过阵子要是找到岛屿了去收集一些材料加上裂齿兽的兽皮，再请朵朵给阿枫做一套衣服。把柔叶外套找出来，阿伦特就尝试帮阿枫把沾着血渍的上衣脱下来。

阿伦特知道阿枫身上有很多的伤疤，阿枫也无意遮掩那些泛白的疤痕，平时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都能看到。之前阿伦特曾试探着地问了一句，阿枫的回复与他的猜测相近。这样密集又新旧不一的伤痕只能是被人打出来的。

褪下上衣后，阿伦特发现阿枫胸膛和腹部也有七八道很长的伤痕，足以看出最初是怎样严重的伤口。但这些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引起阿伦特的注意，他的目光被一串形成了特殊字符的疤痕吸引了。

这由三个陌生字符组成的伤疤位于阿枫左胸胸口。

阿伦特的呼吸在看到这串字符时停滞了一下。这样的疤痕必然是有人特意造就的，而在阿伦特的记忆里，通常是奴隶主用刀或者烧烫的石头在奴隶身上留下特殊形状的伤痕，用于来宣示其身份的。

阿伦特伸手摸了摸那形状怪异的疤痕，根据其颜色和边缘判断这应该是在阿枫年纪不大的时候产生的，随着身体的生长看上其有些变形扭曲。

最终阿伦特摇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都抛出脑子，想着说不定是某种祝福的刻痕，他听说有些部落会在小孩子长到一定岁数时给孩子刻上咒语或图腾，用以祈求海神的庇佑。或许阿枫也是这样的情况。

给阿枫把衣服换上，阿伦特又取来了软海豹皮毯给阿枫盖上避免着凉。

原本阿伦特想着安置好阿枫他准备回到纳奇尔那里再看看情况的，现在却又没了那些看热闹的心思，只是坐在阿枫身边觉得这场闹剧有些没意思，完全不值得阿枫如此劳心费力。

真是个笨笨的海螺，阿伦特一边想着，一边拨弄着阿枫近来长长了些的黑色头发，为了取信于那些愚笨的家伙，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那些心怀恶意的家伙，那些人云亦云的家伙，都不值得……阿伦特半睁着眼睛，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不值得……不值得他拼命去保护，也不值得阿枫去医治。

很快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胆怯地说，可海神赋予你这样的殊能，正是要你去守护……你不能如此自私……这声音纵然弱小，却如投入水面的石头，顷刻将阿伦特的心搅得心神不宁。

阿伦特翻身跳起，离开了小屋跳入海水中，微凉的海水包裹着他，虽然依旧无法浇灭他内心的烦躁，却让他舒服了一些。阿伦特决定找些事情做，他先去和桑说了一声，然后向远处的海域游去，他记得这片海域有不少海中浮岛，他去找找有没有可以吃的蟹类和贝类。

而在部落里，这场风波以库克灰溜溜地带着伊森躲回家作为结尾，其他族人震惊又鄙夷的目光让他们再难呆下去。纳奇尔留了个心眼，却没发现乔伊卡尔和他族人的异常，心中还有些不安，就怕乔伊卡尔依旧贼心不死。

纳奇尔安抚好了其他愤慨的族人，告知大家阿枫因为消耗过多能力回家休息了，还有治病需要的人可以在未来几天等阿枫休息好了再去找他看病，这一次看病部落会代为给阿枫支付报酬。

族人们最终散去，各自忙碌自己工作去了。纳奇尔身为族长也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他同古瑞德相互交流了一下，对于乔伊卡尔的偃旗息鼓都感到疑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先按兵不动。

“或许乔伊卡尔也需要再好好掂量一下阿枫的重量了。”古瑞德思虑片刻后说到。阿枫今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直接反驳乔伊卡尔对他的污蔑，而是直接向所有人证明了他强大的能力还有他对外的态度，只要不冒犯他，他会仁慈地给每个人看病疗伤。但如果有人还要蹬鼻子上脸，他也不吝于借助族长的权威和暴力手段保护自己，“你去忙吧，我去看看阿枫的伤口。”

纳奇尔点头。

……

阿枫悠悠转醒，这一觉他睡得很不错，难得的没有做那些杂乱的怪梦。经过短暂的休息后，身体也恢复了些元气，之前的不适症状都消失了。

阿枫睁眼后看到了房间里摇曳着橘红色的温暖光芒，他意识到那是火焰的光辉。随后他又看到了墙壁上晃动的许多人的影子，人们围聚在火堆旁正热火朝天地说着话，食物的香气弥散开来，勾起了阿枫肚子里的馋虫。

但这一瞬间里，他更多的感受到内心中一种奇特的温软触动。他真切地意识到，这里不再是那个黑暗压抑的基地，他也不再是孑然一身的孤独过客。

阿枫注意到身上换了新的干净衣服，应该说阿伦特给他换的。他爬起来，很快看出了家里挤在一堆的人有谁。

“阿枫！”依旧是阿丽娜最先注意到阿枫的苏醒，她像只蝴蝶一样扑到阿枫怀里，然后呜咽起来，“阿枫你还好吗？你流了很多血。”

阿枫捞起小姑娘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满含歉意地说：“抱歉，阿丽娜，吓到你了……”

“是啊，阿枫你今天做的太过了，咱们都吓死了！哪有人直接划自己脖子的……”凯特心有余悸地说。

阿枫抱着阿丽娜加入到围坐的人群中，迎着朋友们关切的目光，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年纪最长的古瑞德语重心长道：“阿枫以后想要做什么也提前和大家说说，我们能帮得上你的肯定会帮你的，你不要自己给自己负担太大了……好啦，见到你没事，就是最好的。正好今天阿伦特运气不错，抓到了大乌贼，大家一起吃吧！”

阿枫这才发现今日的蚌壳里煮的不是鱼汤，而是许多蛤蜊和白嫩的乌贼须，一旁的棕榈叶里还摆放着晶莹剔透的乌贼肉，搭配着新鲜的红依藻看着很是鲜美。当然也缺不了最近的主食，处理好的闪鳞鱼鱼肉切成一块一块，充满脂肪的晶莹鱼肉令人食指大动。

朵朵在一旁笑道：“要是没有阿伦特，也吃不上这么新鲜的食物呢……奎娜，你多吃点。”原来奎娜也被朵朵拉过来一起吃饭了，朵朵身为年长的女性看见奎娜这样的小姑娘稚气未脱就怀孕生子，心中无比怜爱。得知奎娜的母亲在加入星螺部落前就因病去世，更是十分同情。想来库克那副模样本就不是会体贴妻子的人，今天受了气也不知道回去会怎么对奎娜，朵朵就极力把奎娜和婴儿一起拉过来，好歹吃顿饱饭。

阿枫朝奎娜温和的笑笑，表示他的欢迎。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一大块肥嫩的鱼腩，阿枫转头一看阿伦特正一边咬着乌贼肉一边和凯特争夺另一块鱼腩，显然这一块是他刚刚抢来塞到阿枫手里的。

阿枫没有推拒阿伦特的好意，他将鱼腩分为两块，一块给阿丽娜，另一块就直接吃入嘴里。鲜嫩的鱼肉带着一些海水的咸味，恰到好处。肉质咬起来十分绵软又带着丰厚脂肪的油脂香味，十分美味。阿枫和阿丽娜一大一小吃得津津有味，接着又享用有些像果冻但又有些嚼劲的鲜甜乌贼肉。

凯特痛失鱼腩，转而毫不犹豫地吃起了侧腹的鱼肉，连同小的鱼骨头都咬得嘎吱作响，至于大的鱼肋骨则是完整剔出，以后留着做针线工具。

海上生活的食物算不上丰富，诞生在滋味鲜美，所有人吃完乌贼和闪鳞鱼鱼肉后舀起一些热乎乎的蛤蜊乌贼海苔汤喝下肚，都露出餮足的表情。

凯特捂着肚子惬意地眯起眼睛：“果然还是热的食物吃起来更舒服。”

古瑞德哼哼两声：“你这个臭小子，把我留的木柴都拿走了，下一次登岛你得给我多收集一些来。”

凯特摆摆手毫不在意：“没问题！”

奎娜听朵朵的建议留了一些汤汁喂给婴儿，婴儿吃饱之后也不再哭闹安静睡去。

吃饱之后，趁着天色还早大家闲聊起来。

“海螵蛸记得给我留着哦。”古瑞德一早就盯上了乌贼骨这不错的药材，叮嘱阿伦特不要直接啃了。

阿伦特和吃饱的猫一样躺在阿枫身边，哼哼两声算是答应了。

“说起来，科威特出去了很久了吧，还没回来？”凯特突然想到外出的人鱼，问到，“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阿伦特：“不至于，那家伙虽然懒，能力却是不差的。这个季节利维坦也很少上浮，基本没有什么能威胁人鱼的生物……担心他出事不如担心他偷懒去了。”

古瑞德：“明天我会用海螺试着联系科威特的。阿伦特，下一次就要轮到你外出了，记得提早做好准备。”

“知道了。”

阿枫心中也有了新的盘算。目前乔伊卡尔针对他的阴谋破产了，他也在部落里树立了一定的威信，估计近期只要乔伊卡尔不作妖，他可以过一阵安静的生活，正式把作物的种植、灌溉还有堆肥等一系列事情推上日程。

阿枫也同古瑞德交流了一下，商讨了一下之后种植的安排和需要的物资问题。时间过去得很快，众人纷纷告别。看着朋友们纷纷离开，又一次屋里只剩下他还有阿伦特。

阿枫把残留的食物残渣收集到一处准备用于堆肥。收拾好后他转过身，看到还坐在地上似乎在发呆的阿伦特，心头一动：“一起睡？”

阿伦特正思考着什么，下意识就答应了：“啊……好。”紧接着他才反应过来他答应了什么，而阿枫已经去收拾草垫了。

铺好蹭乱的棕榈草垫，阿枫躺下去并把身边的海豹皮毯掀开一半，拍了拍草垫看向阿伦特：“来吧。”

阿伦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他定定神，朝阿枫走去。

两人并肩躺下，阿伦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意外地很快被困意捕获，两个人地呼吸声逐渐交织。

月出海面上，正是好眠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