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二十三年秋,一场秋雨过后万里无云。
国师掐指一算,九月十六宜出行,遂元帝带领文武百官在帝都君山脚下圈场狩猎。
正值马上奔腾之际刺客从四面八方来袭,箭雨引的众人哀嚎一片,仅片刻功夫便血流成河。
在一片叫喊声、嘶骂声中,温国公看到一支叫嚣的利箭嗖嗖的朝他飞来,危急关头他赤红着恐惧的眼睛,随手往边上一抓,抓了一个人挡箭。
温国公随手一抓,抓大发了……
抓住了元帝身边最心狠手辣的奸臣大宦官,殷重元。
箭上带毒,又因为医治不及,殷重元昏迷半月成了半死不活的瘫痪,至今未醒。
东厂众人一怒之下带人把温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势要温国公温远行抵命,温国公连夜进宫面圣,哭的老泪纵横。
第二日,元帝下旨,温家嫡女许嫁东厂都督……冲喜。
妙龄女郎配宦官,温家炸开了锅,让谁去呢?
温瑾是被疼醒的。
四肢五骸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一样,痛的钻心,疼到麻木。
她蹙着眉头,紧咬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凄凉的笑,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就算下面是汪洋洋的江水,对她来说也是钢刀利刃一样的存在吧!
她竟然没死吗?还是在做梦?
温瑾蜷缩着身子,心想小心翼翼活了十五年,只是不想替堂姐嫁给东厂那个凶名在外的奸臣大宦官,她都已经绞去满头青丝立誓常伴青灯古佛了,可大伯还是不放过她……
在她去寺庙的路上买通匪寇要逼死她,可明明是他自己贪生怕死拉了那个恶煞挡箭,凭什么要她这个侄女当弃子去平息那人的怒火。
可她只有十五岁,她不想死啊!
早知道,她该答应嫁的,起码有活着的希望。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争吵,虽看不见人,她却分辨出此时牙尖嘴利说话的是温远行的夫人庄氏,她的大伯母,怎么会梦到她呢?
“三弟妹,你如何看不清呢?温家倒了,阿瑾就能好吗?你也不想想她一出生老三就死了,老三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如何会轻易战死?这都是命啊!是瑾丫头带给他的命数啊!”
一阵高声的嗓音传来,温瑾心里一紧。
“呸,什么命数?她一个孩子如何改了夫君的命数,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想要我一头撞死在温家祖宗面前,尽管试试,净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有脸让温远行来讲。”
虞氏又喊又嚎的丝毫不惧。
早年丧父丧夫,早就把她的那些规矩礼仪消磨掉了,她若不强势些,也不能把温瑾拉扯长大。
就是这样她以往看不上的市井样母亲,最后只有她护着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只身阻挡匪寇……
温瑾突然睁开眼想看看她的母亲,睁眼的那一瞬她眉目欲裂。
看着陈旧的青色绣花帐子,掉漆的雕花镂空拔布床,还有耳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粗嗓子,她狠狠的咬着舌头,很疼……
不是最后死掉那刻的疼,真实存在的血腥味冲进鼻腔,温瑾一下子就坐起来。
她,回来了。
耳边继续传来庄氏的规劝声:“她就是个命硬的,三弟妹且算算,老三,公爹,还有二房的五郎,可都是她落地后接连死的,如今……轮到我们温家了,也许她就和煞神的那位是一家啊!若不嫁,弟妹去黄泉路上配这个闺女吗?”
就是庄氏说的这些,让以前的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罪人,温瑾扶着门沿看着院子里面目可憎的庄氏,一滴讽刺的泪顺着鼻梁流下。
“阿瑾不是克星——”
虞氏端起一盆洗菜的脏水泼到庄氏脚下,讽刺道:“是我听闻恶耗让她早产的,你们一个个的歪曲事实,在外坏了我们母女多少名声,你如何不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守活寡,不就是心疼你女儿又不敢抗旨吗?你是母亲,为何不看看我也是母亲,你给我滚,滚……”
温瑾看到庄氏示意身后的仆从要动手,目光微凝,“吱呀”的一声拉开房门,叫道:“母亲——”
虞氏看到她,瞬间就顺了毛,也不吵了也不跳了,疾步到她边上,嗔怪道:“病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她走近了,温瑾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第一次主动拉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
虞氏一愣,很快就拉着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腕子上捂,一边碎道:“不知哪个没心肝的,出去消个食就被敲了后脑勺,可是烧了一夜。”
余光看到庄氏躲闪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温瑾想起来了。
昨夜她看到温婉偷偷摸摸从角门出去,跟上去看了两眼,不料被人从后头打晕,醒来就是和以前一样的庄氏逼她代嫁。
角门出去是安泰街,太子府就在安泰街,庄氏以温婉要给太子为侧挽救温家,要绑她上轿。
哈哈……原来是温婉自己求的。
名动帝都的大才女自己要当红杏,还立什么贞洁牌坊呢?
温瑾任由虞氏帮着查看伤口,潋滟秋波淡淡的看向神色不耐的庄氏。
温瑾不是特别美的美人,算是中上之姿,唯独一双眼睛极美,看你时天生带笑,干干净净的像是要把人看透。
庄氏愣了一下,笑着说:“阿瑾想来是听到了,那人可是比你伯父还大的大官,院子美的和皇宫一样,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阿瑾你告诉伯母,你愿不愿意嫁过去,救救温家所有人的命啊?”
既点名了那人官大有钱,又告诉她不嫁所有人都要死,包括她和母亲。
温瑾拉了要开火的虞氏,弯眉对庄氏笑了笑,道:“好啊!我嫁!”
庄氏说的没错,起码官大,只要他不死,下次回来她让温远行跪着都行,温瑾笑的更深了。
“不行,不能嫁,阿瑾会没命的,就算不死,这一辈子……就毁了。”
虞氏推搡着要她进门,看样子是想和庄氏干架的仗势。
温瑾想嫁了她不一定死,但不嫁她一定活不了,温家会抬着她的尸体给那人陪葬的。
“母亲。”温瑾叫她。
虞氏看着温瑾眼中的倔强坚定,突然就没了撑下去的力气。
阿瑾是真的愿意的,虞氏无措又酸涩,她不能直接告诉不通世事的女儿,嫁给东厂的人意味着什么。
庄氏得到目的,高兴的走了,走之前打量的看了一眼温瑾,温瑾不懂。
她不懂,虞氏却懂,她在幸灾乐祸,一个十五的姑娘,以后懂事了,那漫长的岁月忍不忍的住,守不守的下。
虞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却不能追上去叫骂一番,憋的脸颊通红,怨愤的摔门把自己关进了屋。
温瑾应下了婚事,松了一口气,不管今后她如何,起码要保下母亲的,她看了一圈她们住了十几年的院子。
这是温国公府最偏僻的,整个院子怕是都没有温婉闺房那么大,一共四间房,母亲一间,她一间,聋掉的虞嬷嬷一间,剩下一间是厨房。
大厨房是没有饭菜给她们的,父亲是庶子,还是那种让嫡子恨碎了牙的庶子,父亲死了,作为嫡兄的温远行自然不会善待她们母女,他甚至没有去边疆收回父亲的遗骸……
想远了,此刻虞嬷嬷应该是去买菜了,这样逼仄狭小的地方,若不是为了逼她代嫁,庄氏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来吧!
温瑾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喃喃道:“活下去,对……要活下去。”
她很怕死,知道死的滋味了就更怕。
想到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感觉,温瑾惨白了脸。
那么高在她以为可以活下去时,冷冰冰的江水铺灭了她的幻想,真的很冷,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打在陈旧的门槛上,散落成一朵泪花,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明日就是温瑾出嫁的日子,她失眠了。
活了两辈子,温瑾没见过殷重元,却听说过,那是一个弑“父”杀“兄”,饮血吃肉的活阎王。
他杀过奸臣,也杀过忠臣,捏死过宫妃,亦挑过亲王。
有多少人怕他就有多少人恨他,他得罪了几乎满帝都的人,奈何皇帝宠着他。
据说殷重元是喜欢看人恐惧他的眼神的,在东厂的密室里收藏了好多……眼。
温瑾打了个寒颤,揉揉僵硬的脸摇头道:“谣言不可信,不可信。”
温瑾抱腿坐在床上,歪头枕在膝盖上,皎洁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如梦如幻的。
不知这次又是哪个被他得罪过的人,挑了这么个婚期。
十月初一,鬼……不是,是中元节。
“肚子被毒箭射穿了,能不能醒来都不知道呢?怪不得人家连成亲都要恶心你一下,我都被你连累了。”
温瑾眯着眼睛笑了,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等他醒来再怕不迟。
她不想殷重元死,但似乎也不希望他醒,虽然这样很……不道义。
温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如果他一直这么睡着就好了,我好好照顾他,就可以顺便送母亲走了,这样大家都能活着了。”
一想到心狠手辣大名鼎鼎的殷重元只能老老实实让她照顾,她好像挺厉害的。
以前因为虞氏泼辣,温瑾被保护在羽翼下,老是被人说软弱。
以后再有人说,她就带她们看看被她照顾的煞神。
温瑾被自己逗乐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猫一样蹭蹭自己的膝盖骨,吱吱的笑出了声。
这一夜,温瑾做了恶梦,梦到膀大腰粗,胡子八叉的殷重元,像提小鸡仔一样提着她的后领,阴森森的龇牙道:“你要让人来看猴子一样的围观我,是吗?”
尾音拖的长长的,骇的温瑾冷汗涔涔,然后温瑾拨浪鼓一样的摇着头,被吓醒了。
来了,新文哦!
女主很怕死,很怕很怕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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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