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会儿我有个遗憾,我和苏林雪虽然在同一所高中但她在三班。
那每次放学时她会在走廊转角等我,书包斜挎在肩上,脚尖轻轻点地。
我们并肩走出校门时,夕阳正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总是笑着说今天班里发生的趣事,数学老师又念错了公式,后排的男生在课本上画漫画。我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右手不自觉地拽了拽校服袖口。昨天留下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经过便利店时,她会买两支草莓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纸递给我一支。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我总会想起上周后妈用晾衣架抽在我背上的情形。她说我偷了她抽屉里的钱,其实那不过是我攒了很久的早餐费罢了。
我看着她蹦跳着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走向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突然小了。后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看着我。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校服,问我为什么又回来这么晚。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换鞋。她冷笑着说我肯定又去鬼混了。
不出意外我的书包被粗暴地扯下来扔在地上,拉链崩开,课本散了一地。我蹲下去捡,后妈的拖鞋就踩在我手边。她骂骂咧咧地说养我是个赔钱货,说我和我那死去的妈一个德行。我没有哭,只是默默把课本一本本收好。这种时候,我会想起苏林雪递给我棒棒糖时温暖的笑意。
关上卧室门,我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墙上的裂纹像一张模糊的地图。明天早上七点,我还会在小区门口等苏林雪一起上学。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级,但至少在这条上下学的路上,我暂时可以忘记身上的疼痛,假装自己和她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那是周五放学的时候,路灯的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我脚下的路,却照不进我心头那片灰暗。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延时结束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早知道就不该留下来帮数学老师整理卷子,虽然苏林雪说要等我一起回家,但还是被我打发走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右边脸颊。早晨挨的那一巴掌留下的红印早已消退,但那份火辣辣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皮肤表层。
没事,反正习惯了。我对自己说。后妈的脾气向来如此,只要她心情不好,家里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她爆发的导火索。
我加快脚步,想把这段路尽快走完。这条小巷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白天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可一到晚上就显得格外冷清。两侧的老旧居民楼投下大片的阴影,将路灯的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总是尽量避免独自走这条路,可今天实在是耽搁得太晚了。在五回去,后妈可能又要打我了。
这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我起初并未在意。或许是同样晚归的邻居吧。但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不止一个人。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下意识地将书包带攥得更紧了些。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告诉自己,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哟,这不是那个总黏着苏林雪的小丫头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个声音我记得他好像是高三的学生叫陈亮。
上个星期他把我拦在学校后门当时苏林雪有事没来上学,他恶狠狠地警告我离苏林雪远一点。
当时我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他说完,然后默默地走开了。我没有告诉苏林雪这件事,我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理论。
我加快脚步,但很快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书包。那股力量让我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他们。一共三个人,陈亮站在中间,两旁是他那两个形影不离的跟班。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校服,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浑身散发着一种不符合学生身份的戾气。
“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了!”他逼近一步,他的个子很高,我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路灯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使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嘴角那一抹令人不安的冷笑。
“我和苏林雪…只是朋友。”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颤抖,“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了…”
“我管你们认识多久!”他打断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忍不住蹙眉,“我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苏林雪不是你这种人配得上的。”
我咬住下唇,没有回应。这种羞辱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后妈常说我是“拖油瓶”,是“没人要的野种”。
相比之下,王皓的话并没有多少新意。但不知为何,这次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哭什么哭!”王皓松开手,轻蔑地推了我一把,“你他妈在老子面前装可怜!"
我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粗糙的墙面摩擦着我的校服外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孤独无助。这条小巷太偏僻了,即使我尖叫,可能也不会有人听见。
即使有人听见,谁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挺身而出。
“王哥,别跟她废话了。”旁边的瘦高个不耐烦地说,“给她点教训,让她长点记性。”
陈亮点点头,眼神变得更加阴冷。“你说得对。既然好好说话你不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逃脱的路径,但他们三个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半圆,将我困在墙角。
“我...我不会再和苏林雪一起走了。”我艰难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这只是一句谎言,但我此刻只想尽快脱身。我知道苏林雪一定会生气,她会说我不该向这种人低头。可她永远不会明白,有些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
“现在知道怕了?”陈亮嗤笑一声,“太晚了。”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头发,猛地将我的头往墙上撞去。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我本能地伸手去推他,但力量悬殊太大,我的抵抗就像蚍蜉撼树。
“放开我!”我终于尖叫起来,声音在狭窄的小巷里回荡,却似乎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了。
另外两个人上前按住我的手臂,使我完全无法动弹。
他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扭曲,那双眼睛里没有高中生该有的清澈,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吗?”他凑近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让我一阵恶心,“因为每次苏林雪提到你,她的眼睛都会发光。她对你笑的样子,比对我笑的时候要真诚得多。”
我愣住了,原来如此。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苏林雪,而是因为他觉得我占据了苏林雪心中本应属于他的位置。
“但你不配,懂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种被家里嫌弃的垃圾,凭什么得到她的关心?凭什么让她每天绕远路陪你回家?”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我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是的,我不配。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回荡过无数次。苏林雪那么完美——成绩优异,家境优越,性格开朗,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女神。而我呢?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拖油瓶,一个整天活在继母阴影下的可怜虫。
但我从未想过,这份友谊会成为别人伤害我的理由。
“求求你,放开我!”泪水终于滑落,混合着额头上的血迹,咸涩的味道渗入嘴角。
陈亮似乎对我的哀求很满意,他松开我的头发,但并没有退开。“记住了,从明天开始,别再让我看到你和苏林雪在一起。否则...”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我点点头,内心的屈辱几乎要将我淹没。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软弱?为什么我永远学不会反抗?对后妈是如此,对他也是如此。仿佛我生来就是被欺凌的命运。
就在我以为折磨即将结束时,王皓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在昏暗的光线下,我辨认出那是一把折叠刀。刀刃在路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为了让你记住今晚的教训...”他慢慢打开刀子,那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他会杀了我吗?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巷里,我会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吗?父亲会为我流泪吗?后妈会不会反而松一口气?苏林雪….她会发现我不见了吗?会为我难过吗?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而我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别怕,我不会要你的命。”王皓冷笑着,用刀背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只是给你留个纪念。”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浑身一颤。我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接下来的疼痛。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全。
就在这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月长暮!你在那里吗?”
是苏林雪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巷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跑来。她一定是担心我这么晚还没回家,所以折返回来找我了。
他和他的同伙明显慌乱起来。他们没料到会有人来找我,尤其是苏林雪本人。
“快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道。
陈亮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迅速收起刀子。“记住我说的话。”他最后警告道,然后和另外两人匆匆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跑去。
我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额头的伤口阵阵作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中的屈辱感更为强烈。
“长暮!”苏林雪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蹲下身,“你怎么了?你的额头...”当她看到我脸上的血迹时,声音陡然变得惊恐。
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杂着血水,滴落在校服上。
“是谁干的?”苏林雪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是不是那个陈亮?我早就发现他最近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我惊讶地抬起头。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却从未向我提起过。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吗?
苏林雪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我额头的伤口。“对不起,我本来想吓呼你的。”她的眼眶也红了,“我本该坚持等你的。”
“不怪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微弱得像蚊呐,“是我让你先走的。”
她扶着我站起身,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双总是温暖的手此刻也有些冰凉,但依然给我带来莫名的安心感。
“我们去找警察。”她坚定地说。
我摇摇头。“没用的。没有证据,他完全可以否认。”
“你脸上的伤就是证据!”
“这只能证明我受伤了,不能证明是他做的。”我苦涩地说。这种无力感我再熟悉不过——就像后妈打我时,我永远无法向父亲证明什么,因为他从来选择相信她而不是我。
苏林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那你至少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走这条路了。等我一起回家,好吗?”
我们慢慢走出小巷,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额头的疼痛依然清晰,但此刻我更清楚地感受到的是苏林雪紧紧握着我的手传来的温度。
“长暮。”在分别的路口,苏林雪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因为别人的恶意而否定自己的价值。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永远都是。”
我怔住了,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能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那晚之后,我依然每天和苏林雪一起上下学。陈亮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听说他毕业后就去外地读书了。